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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再见
一抹斜阳穿过青葱树木,铺洒在山间小路上,映出一片昏黄。山间寂静无声,即便不远处行来十几二十个人也没有打破这份平静。
这群人衣着普通,乍看与常人无异,只是神色略显肃穆。如若此刻有精通武艺之人,必可看出这些人步伐沉稳,呼吸平缓,完全没有登高爬山后的疲累;若眼力更好些,必会发现他们眼中浓浓警戒,即使周边再无旁人。
人群的中央是一辆黑色马车,并不华丽,也毫无出众之处,却被这群人严密守护,没有露出一处死角。车内也一直很安静,直到马车行至半山处。
灰色车帘被轻轻掀开,露出一条缝隙,斜阳透过缝隙照在一人脸上,白皙的肌肤,细致的轮廓,那是一个女人,绝美的女人。女子本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投向远方,那落日余晖映在眼里,不知为何却透出一丝悲伤来。
良久,她终于放下帘子,双目微阖,轻靠在车壁上。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云泽,第一次离开娘亲身边,却也是永远地离开了她。
娘去世前曾对她说过,宁做平民的妻,不做豪门的妾。
娘亲是妾,不过不是豪门的妾,也不是受宠的妾。
娘本出身书香门第之家,无奈一场权位之争,偌大的家族一夜倾倒,族中男子尽数发配荒凉西北,女子沦落为妓。娘亲容貌绝美,年轻时凭着绝佳的舞技与琴技冠绝京城,一时引得无数人争相前往。其中不凡高官豪绅提出要为她赎身,纳其为妾,娘亲却不知为何没有应答,反而跟着爹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商人离开了京城,来到了这偏远之地。
可到了哪里又有何区别,与人为妾终究要看主母脸色,受其他妾侍排挤,时日久了还是会被夫君厌弃,更别说这么多年也只生下了她这一个女儿,更是不被人重视。
娘亲一直都是淡淡的,待人谦和,不争不抢,面对流言蜚语也并无抱怨,最后,反倒是那些人觉着无趣,自寻乐趣去了,留着她们平淡度日。府里上下皆道娘亲是京城来的,性子高傲,不屑与他们这种人为伍,可高傲又怎样,还不是沦落此地不受主子待见。可只有她知道,娘亲的一颗心早在京城就失落了,再也寻不回来。
许是觉得对她多有愧疚,没能给她舒适的生活,许是这些年来终究看透了什么,临终前,娘亲将她叫至床头,拉过她的手紧紧攥住,思考了良久,终于说出了那样一句,“宁做平民妻,不做豪门妾。”
她笑,安慰着娘亲让她好好休养等着看她大婚,心里却明白,娘亲恐怕是时日无多。这么多日来娘亲始终昏迷不醒,如今却醒了过来,非但眼神清明还说了这么些话,不是回光返照又是什么。
是以,为了让娘亲安然离去,她没有说父亲几日前带她参宴希冀得到顾韩墨的垂青,谁知满园春色那人竟然一丝也没有看中;没有说昨日她外出为娘亲祈福,却不知走了什么运再遇顾韩墨。
想着那一人,她不禁恍惚起来。想来,这世上有些事注定要发生,有些人势必要相遇,命运如此难测,是妻是妾又哪由着她选择。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她却在马车中缓缓睡去。那一行人渐行渐远,徒留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消失不见。
这里是一间厢房,室内角落香炉里燃着香料,一侧的窗微敞开,清风吹入,檀香弥漫充盈满室。
王嬷嬷立于案前,看着书案后奋笔疾书的年轻男子,暗叹口气,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眼见光线越来越暗,她走上前燃了灯,又退后几步站回了原地。刚站定,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手揉揉眉间,这才抬头看向眼前的王嬷嬷。
王嬷嬷是顾韩墨的奶娘,顾韩墨一直将她当做亲娘看待。他长大成人后,本想给嬷嬷一些银两,为她寻个清幽之处建所房子容她养老,谁知她竟是不愿,说什么劳碌了一辈子,到老了也闲不下来,何况在庄里也呆了这许久,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不如再给她一份别的差事也好度日。
顾韩墨心知奶娘实是舍不得他,也不再勉强,只是琢磨了许久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她做又不劳累。碰巧后院两个女人因一点小事吵了起来,他心下一烦也懒得理,就将这事扔给奶娘处理。自此以后,这后院就归在了奶娘名下管理。他一想也好,女人管女人总是容易得多,既然奶娘愿意,他也没什么不可。只是没想到后来那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奶娘的差事越做越大,竟也学着庄里管家来此每月一报。
王嬷嬷知道顾韩墨向来瞧不上女人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在他看来,女人可以疼、可以宠,不听话的惩治一二也无妨,再不然直接丢出庄去也无人说得,他是这样想的,也曾如此做过。只她知道,女人若管理不好有时也是会遭致大事的,少爷每日这么劳累,再不能让那些琐事扰了他心神。不过她心里更在意的是少爷目前只有一个儿子,这可万万不妥。
此时看少爷样子就知道他完全没把她方才说的话听进耳里,借着他歇息的空档,试探开口,“那,兰苑名叫云兰若的……”顾韩墨揉眉的手一顿,她更是确定少爷彻底忘了庄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让少爷把这女人带了回来,但进了顾家门就是顾家人,这么放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顾韩墨确实是忘了,也从不曾记得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只是听到“云兰若”三个字,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日初见的画面。
“派人通知让她准备一下,我晚上过去。”他重又低头拾起笔做批示,话语淡淡。
王嬷嬷心下一喜,转身出了书房。
自云泽出发到京城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自进了浩然山庄、进了这兰苑到如今又是一个月的时间。
浩然山庄不愧为天下第一庄,气势巍峨尽显第一庄的地位不说,单说庄内丫环小厮气度就不一般,不会高看了谁一眼,也不会低瞧了谁半分 — 她来到京城,身无旁物,只有一名自小服侍她的丫环随侍在侧。
这段日子她吃好,用好,再不若在家般受人冷眼。如此过了一个月的清净日子,这日兰苑终于热闹了起来。
王嬷嬷派人来说,顾庄主今日要在兰苑过夜。
晚膳后不久,兰苑进了很多人,有人熏檀香,有人换纱帐,有人铺床褥,只有她和筱菡闲闲在旁不知所措。待一切整理完毕,兰苑已是大不同,不是说原来兰苑多简陋,只是此处也要符合顾庄主的身份不是。何况,今晚过后,她的身份也自是不同了,不再是云泽庶女云兰若,而是浩然山庄庄主顾韩墨的妾侍。
丫环做好分内事就纷纷退出,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只留她和筱菡大眼瞪小眼。筱菡看着小姐,咬了咬下唇,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两个字,“小姐……”她并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也要退下。
未等云兰若回答,屋内又进来一人,一个嬷嬷打扮的人。她目前只见过两个嬷嬷,一个是王嬷嬷,据说在庄里地位很高,连庄主最得宠的夫人在她面前都张狂不得,一个是李嬷嬷,她进府不久教她府里规矩的嬷嬷。显然,这人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
此人面部平板,只有颧骨突出,眼睛细细的,嘴唇薄薄的,整张脸透着一种刻薄劲儿。正观察着,人已来到了她面前,头微垂,恭敬行了一礼,看来还是很守规矩的。
“夫人,奴婢姓赵,您唤我赵嬷嬷就可,奴婢是专程来服侍夫人沐浴的,请夫人随奴婢来。”不知别处是如何称呼妾侍的,只是在浩然山庄,顾韩墨所有的女人都被称为夫人,因为他没有正室,或者该说,正室离世多年。只是,专门让人服侍沐浴……
云兰若被引着到了一旁用作浴室的耳房,筱菡跟随其后。浴桶内已盛满了水,水汽蒸腾,室内一片氤氲。
赵嬷嬷来到浴桶前,刚一回转身,手就伸到了云兰若身上,作势要替她脱衣裳。她则下意识地一避,侧过了身去,“赵嬷嬷,我有筱菡帮我就足够,不必劳烦嬷嬷。”这么多年,一切生活起居都是筱菡从旁协助,她并不习惯与外人太过亲近。
赵嬷嬷手并没有收回,眼睛直直盯着云兰若,眼神坚定似不容拒绝,只是那手却也没有再向前探去,停在了半空,“夫人,如果您不习惯别人近身,又如何与庄主亲近。”
筱菡原本要上前回护,听了赵嬷嬷的话,脚又收了回来,没人比她更了解小姐,但她更明白赵嬷嬷话说得极对,这是小姐必须要经历的,必须要习惯的。她侧首看了看小姐,只见小姐脸上愈发的白,身子僵直,好半晌不语,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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