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莫南向北]

　　这个还未出现的孩子，她该有多么多么地对不起他……
　　她无意识且不自控地伸出手去探向自己的小腹，又轻又缓又疼惜地放在那里，心里柔软的像真是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虽然年轻，对□□也不算是多明白，但总还是知道的，昨天早上他们两个人做的事情，也许让她可能已经有了孩子。
　　保持着这个姿势，贝小北轻轻又絮絮的喃喃：“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我每天都会和你说话，请你原谅我的后知后觉。你我一场缘份，溶血成母子，本是天长地久的事，却因我的蠢笨让你必须离开我。你可知道，我现在心里是痛，也是窃喜的。因为你不会知道有我的存在，而我会一直的惦念你。”
　　背映晨光的女孩，在一束光里微微笑起来，再说出来的喃语像上染了上母性，柔和耀目，没有一丝阴霾：“还好，我反应过来得早，属于我们的时候虽然不长，但总还是有。你什么时候来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起陪你看这个我不太满意的世界。虽然它有花有草，有鸟叫虫鸣，有人在幸福。”
　　最后，她说：“我会珍惜并且记得你陪着我的分分秒秒，以此为我的无知寻求原谅。”
　　贝小北收拾了碗筷，在水槽里洗净，沥干，整齐地放进柜子。然后换了衣服出门，莫向南没有限制她必须待在家里，这一点让她的心里非常舒坦。
　　电梯降到一楼，她步出大楼，春天的日头，不浓不淡的照射下来，她向前走，身后的影子就跟着，走一部跟一步。突然就觉得很开心，一个电话打给高姐，通了后再被挂掉，几秒钟后，电话回了过来。
　　高如颜是如此慧质兰心的女子，最细小处都为她设想周到，在她这么困难的时候，连两毛钱的通话费都不愿意让她出。
　　电话接起来，高姐在那一端柔声的问她过来吗？贝小北大步走在春光四月里不往地点头：“嗯！正在过去的路上。高姐，我今天不上班，我想和你聊聊。”
　　高如颜在那头“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因为不远，就三两站路的样子，阳光这么好，目光所到之处满是晃白的柔光，早已减去冬衣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鲜少还有人会像她这般还想着抬抬头看看这春光无限。
　　悬铃木粗壮的枝丫已经伸得很高，但好似还可以伸展得再高一些，呈立体几何般的交织堆上去。这个树，冬天候落光了叶子，特别好看，给人以无限的想像空间。夏日的时候，宽大的树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阴凉清爽。秋天的时候，斑驳的树皮一块块地掉，一场秋雨黄叶一落千片，真真一叶知秋。与这些美好相比，连它三四月间飞舞得让人眼耳口鼻俱不舒服的毛絮隐约间都可爱了起来。
　　贝小北轻轻地说：“这种树，在这个城市有很多很多。学名是悬铃木，很好听对不对？我们都喜欢叫它法国梧桐。这个城市是南京，十朝都会，传自魏晋广袖长衫的风流、洒脱、倜傥的气度；烟雨江南，纵情高歌的风月，无城可及。”
　　她说：“这是我的故乡，也许也是我终老的城。”

　　到了花店，数年如一日端坐窗前的高如颜，今日着了酒红色的丝绒长裙，曳曳坠地，拖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牙白色羊绒披肩散散地裹着肩头。长发在脑后低绾，双鬓一两丝短些的自然的卷着落下，发尖处隐隐一点暗红。全身上下，只有腕上一串七彩碧玺手钏做饰，不华丽，却十足的吸引力。
　　她每天坐在窗前，等一个人，等一段心路的了结。那是最好的可能，给高洁也给自己一个交待。在曾经还可以痴狂的年纪，做的事情，无论对错，都等一个人亲手捧起，装裱，永生的悬挂在墙上作纪念。
　　那个时候，每一个人都不必为了太过认真而难过。
　　这样的故事与心境，什么时候起用在她自己身上也合适了呢？贝小北哑笑着推开了玻璃门。
　　高如颜见她来了笑盈盈的。她就是那样的女人，一个人独处时，怅惘泻得一室一地。有人来时，总是笑着的，绝不把悲伤给别人看到，惹得别人也徒增伤感。这也是贝小北喜欢她的地方，即使已经注定了的不得真正欢颜的生活，仍然坚持着脚踏实地的将面前的路走下去。
　　她说，那一年从海边回来，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海边，这一辈子看山不看水。
　　怎么不是呢？她曾经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蜿蜒成河，汇入大海。她离开他，成就一个人爱一个人最崇高的方式----成全。
　　贝小北在她的对面坐下，高如颜从一旁的架子上端了一碟黄橙橙，晃悠悠的布丁放在她面前道：“芒果的。高洁昨天闹的，给你准备了一份。”她拿起小勺，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高如颜是很厉害的女人，在外表的绝艳美丽之外，有纤巧的心境，睿知的脑子，果敢的判断力和精明的商业头脑，她还是很好的主妇，一个孩子，一个单亲的家庭，一家小店都打点得像模像样，巧手擅厨，做得一手好菜，也拿捏得了各式甜点。贝小北特别渴望有一天能成为她那样的女人，不依附于任何人，坚强的在这世上活着。
　　就像她和莫向南说的：不求华丽炫美，但求一生无悔。
　　“你就这样天天在窗前坐着，迟早一日要给高洁坐出个爸爸来。”贝小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竟然能想得起来打趣她。
　　今天，高如颜煮得是咖啡，所以没有端给贝小北。
　　只见她细长手指，轻捻白骨瓷杯把儿，端起来抿了一口。道：“我还没想好，能不能再许一个男人近我的身。有些事情，我在意的近乎挑剔。不委屈自己，是我的原则。你知道，我遇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她停了一下，补充道：“我心目中的最好的男人。”
　　贝小北皱了眉想了一会儿：“我以后也会这样吗？这个年代还会有那样的处#女情节吗？”
　　高如颜笑得温婉：“只要你没爱上他，就不会有。”
　　“我不会。明知道不能，又怎么会。”她又挖了口布丁，入在嘴里细细品出些甜味来，心里才好受些，鼓足了勇气把事情告诉高如颜：“他会带走和我生的孩子。我拿他太太的钱，给他生一个孩子，不是做他的情妇。”
　　高如颜看着她，不言不语。
　　手里小小的银勺，不断挖在布丁上，贝小北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一口没吞完，另一勺已经塞到嘴里去，就像被强迫喂食生产鹅肝的鹅。
　　高如颜一把握住她拿勺的手，轻轻说：“好了。”
　　贝小北红了眼睛却仍在笑：“你知道杜安邦是救不活的吧！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依为命的人，明知救不活我也执意要救。我害怕那个感觉，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多想和你一样，有个孩子陪着我也是好的。可我没机会，没机会了。”
　　高如颜的手一直没放开：“你爱杜安邦吗？”
　　贝小北摇摇头：“他是哥哥，从小护在我身前的哥哥。”
　　高如颜微微叹了口气：“不如意是人生的常态。我的那一年过得可比你差多了。在他身边的时候，仿佛活在云端里，离开的时候是沉在死海底。有了高洁时，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背离父母，舍弃爱人，独自承受。若不是高洁的胎动撑着我，小北，你眼中坚强如铁的我也早垮了。明明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却是笑着进来的，那只能证明你想通了什么是吗？生命永远是正能量，按你想得去做。没有什么比活着再好的事情了，杜安邦是，你也是。”
　　贝小北点点头：“我会履约，为他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即使我不能陪他，可我也要爱他。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要比任何人都爱他。哪怕以后，他不在我身边，我也会好过些。至少，我认认真真的爱过他。”
　　“小北，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他上床，试着和他商量看看做个试管婴儿？”
　　“不用了。”她摇摇头：“这个事情，过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没什么了。他待我不坏，没欺负我，也允许我在你这里工作。我顺从一点，他也不致为难我。高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怀孕，所以当每一天都和我的孩子在一起。”
　　再拿起勺吃布丁的时候，贝小北已是神采奕奕，一扫阴霾。
　　高如颜安下心来，微微笑着。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植物递给她说：“这是礼物。”
　　透明玻璃纸包装里，白色的瓷盆里种着粉色的植物。叶片肉厚厚的，密密的聚在一起成一朵花的样子。贝小北知道是她最喜欢的多肉植物姬秋丽，已养了好些年。高如颜喜欢送人带根的植物，她希望她可以稳稳的站着，落地生根，得偿所愿。
　　阳光的花房，两个美丽的女人对坐着，一个轻逸如水墨淡彩，一个厚重浓稠如油画，烈烈红颜，风姿卓越，引得人远远驻足观望。
　　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以自成一景。
　　偏偏这个放着悲情的歌曲，却有最美名字的花店里，静静坐着两个女人，细细谈笑，举手投足间，万种风情，任谁都猜不到她们身上曾经上演过，现在正演着及未来继续着那些不为人知却又天翻地覆的倾城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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