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诩良/郭荀]落子敲月凉

　　五日后。

　　张良正在巡营，突然收到传信，说是祭酒有急事相寻。
　　青年闻言略皱了眉，略略沉吟一番，便有军士迁来坐骑，一个翻身，打马返回中军。
　　“奉孝？”
　　青年掀帘入帐，见帐中男子左手托腮靠在案上，正低头看着竹简。应是听到声音，抬头望向这边。
　　“来了啊。”
　　郭嘉边说边卷起手中书简，站起身来，随手抄起身侧的蓝色外袍扔给张良。
　　“换上跟我走。”
　　张良接过东西，挑了挑眉，这突如其来是想怎样……
　　但还是依言褪下身上银铠，套上外衣，束好腰带。他没有问，需要知道的事情，郭嘉自会解释。
　　“我们回许都。”
　　青衣男子边走边说，难得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急切。
　　“嗯？”
　　在这个当口回许都……？
　　早有士兵为两人牵来马匹，郭嘉毫不犹豫翻身上马。
　　“详细稍后再说。”
　　只带他一人？张良英挺的眉头蹙起，究竟何事……？
　　心思电转，忽然蓝衣青年眼神一亮，莫不是那夜在寝宫外听到的话……

　　“可是许都出了什么事？”
　　虽然已然知道症结所在，青年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嗯，”郭嘉自然想不到张良恰好听到皇帝的密谋，“今日收到线报，汝州、豫州均有势力蠢蠢欲动，而董承在此时突然提出要更换陛下身边禁卫……”
　　“事出无常啊～”男子嘴角挂了丝笑意，捉狭道，“洛阳那群老家伙果真是坐不住了。”
　　张良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那日依稀听到“车骑将军”，应是指当宫中董贵人的父亲董承无错。而另一个帮天子与他之间传递消息的，大约是太医吉平。此般身份，用来隐藏再好不过。
　　天子颁布密诏勤王么……青年略一联系汉室如今的地位，便见微知著。

　　“那么徐州之事？”
　　张良并未说破，反是提了个全不相关的问题。
　　“嘉自有安排。”青衣男子漆黑的双眸神采奕奕，答得自信。

　　其实，这之前的几日曹军明面上无甚动静，暗地里却是动作频频。
　　张良也没闲着，刻意观察往来的各式人物，自知郭嘉已布好了局。使人离间吕布陈宫、又安排好开挖的水路，基本都已计议停当。何况前线有曹操亲自压阵，的确难有什么岔子。
　　却不知，郭嘉心里真正想法并不在此。
　　向吕布讨回旧账固然重要，但对他来说，又怎比得上眼下身处漩涡中心的那人的安危。
　　“唔，对了……”
　　郭嘉骑在马上，呼吸有些急促，停了停才续道。
　　“嘉与主公商量从宛城调兵，以备不测。到时还要劳阿绣多费些心了。”
　　重点总是在最后么……张良默默擦汗，点头表示收到。

　　七日后，郭张二人到了许昌附近的陈县。
　　连日赶路让郭嘉看上去很疲惫，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自从入了县城，青衣男子倒不似之前那般急赶慢赶，而是像在等待着什么。

　　“今日就回许都吧。”
　　郭嘉换了件与张良外袍颜色相近的湖蓝色外衫，也将黑发束起，站在张良旁边，除了身量偏瘦了些，光看装束倒有几分相似。
　　“嗯。”
　　张良理了理衣襟，知道对方已有了计较。

　　只见郭嘉随手折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勾画，熟悉的人仔细一看便知是许都的布防。男子在中央分别打了两个大叉，通过位置，可以分辨出是皇城和司空府。又在四边城门上画了四个圈，并且用线连上。
　　“如果是文若的话……”
　　边说边在皇城和司空府又画下一个圈，用箭头连上，最后又在西门边打了个大大的叉。
　　张良心里暗暗吃惊。自两人从徐州出发以来，郭嘉与许都全无联系，也无从得知许都内部如何应对，如此猜测，只能是他与荀彧一直以来的默契。
　　表面如此不同的两人，不想竟私交甚笃，联起手来也是如此合拍。
　　转念想到身在许昌的另一人，当初一厢情愿以为他与自己惺惺相惜，如今想来却是笑话一场……
　　思及此处，张良不禁眼神黯了些，只好摇头安慰自己，那人即是花了那么大力气，投到魏营，想必不会坐视曹军的大本营落入他人手中。

　　“走吧。”
　　郭嘉把手中树枝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灰尘，又顺便用脚扫平了方才划过的沙地，抬眼望向身边蓝衣青年。
　　“这次若是顺利，不失是个取信于主公的机会。”
　　不料对方还考虑到这层，张良眼神柔和下来，原以为那人行为不无试探，现在看来，大多倒是出于善意。
　　被聪明人以这种方式关照，却也不错。

　　两人骑马沿着颖水行向许昌，忽然被喝住。
　　“前方何人？”
　　抬头只见前方骑士人高马大，正审视着他们。
　　张良轻瞥了眼与他并辔而行的人，见对方神色懒散轻佻看向前方，绝对不怀疑郭嘉是故意等着此刻，好与前方的巡逻小队相遇。
　　“哎呀～这位将军。在下家中老人有恙，正与舍弟赶回许昌，不知哪里得罪了军爷？”
　　郭嘉的语气那是一个抑扬顿挫，本来十分常见的对白被他故意念得十分滑稽，在场众人无不皱眉。
　　“你是许昌人？”
　　果然对方一脸不信，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眯，透出几分狠毒来。
　　“军爷明鉴。”
　　只见男子眨了眨眼，跳下马来拱手作揖，又给张良使了个眼色，后者也只好配合，下马向对方抱了抱拳。
　　张绣原驻军宛城，除了曹操手下的将领谋士，见过他的人极少，唯一一次亮相是在听封的时候，上过一次殿，眼前这位显然没那资格。而郭嘉是司空府的幕僚，曹操专属的军祭酒，平时宅在家中……哦不，藏于帷幕之后算计别人，自也少有人认识。

　　眼下，祭酒大人显然是打着这个主意预备坑蒙拐骗，那么张良也乐得轻松，且听他的说辞便好。
　　“听阁下口音倒不像呢？”来人极为不屑的轻哼了一声，“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郭嘉闻言，低着头掩饰住眼中一丝冷嘲，抬起头来已是十足的惊惶失措。
　　“军爷冤枉啊！在下家中世代良民。”
　　说着还煞有介事转了转眼珠，“哦哦，在下知道了。”边说边瞥了眼张良，“阿良！快把孝敬的东西呈上！”
　　不要乱叫啊喂……
　　张良一边感叹祭酒大人野兽般的直觉，一边捣鼓着坐骑上驮的东西。郭嘉这临时演的哪一出，难道不应该事先跟自己串戏的吗？！
　　而对方的耐心显然没那么好，见张良动作还当是要掏兵器，也不废话，挥了挥右手喝到，“都给我拿下！”
　　这下倒好，那军官身后二十几骑蜂拥过来，将二人围在水边，按理说如此一来，郭嘉挑衅军官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人却好像演上了瘾一般，明明不会武功还依依呀呀拼命反抗，与士兵推推搡搡，最后居然“扑通”一声落到颖水之中。
　　——！
　　三月里刚刚化冰的水可不是开玩笑，外加郭嘉那身子骨一看就弱不经风，若是再喝上两口冰水……
　　见水里那人扑腾两下，慢慢沉了下去，张良再不能看好戏，扫了眼对方士兵还傻愣着，也顾不得自己右手尚未复原，随手脱了外衫，跃入水中……

　　三月里正是春寒料峭，方化了冰的河水又比平时更冷上了几分。
　　张良方一入水就觉刻骨的寒意，幸好有内力护体，饶是如此，经脉不通的右手已然没了知觉。
　　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水中光线，这才发现郭嘉就在离他不远处，见到青年也跳下水来，竟还不自量力地扯着嘴角微笑！
　　眼看那人嘴角腾起一串水泡，张良暗骂一声，使劲一蹬腿，向郭嘉的方向游去。
　　待张良游到身边，郭嘉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是水里光线偏折还是呛了水的缘故，男子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青年来不及多想，用最原始的方法，直截了当将空气渡入郭嘉口中。鉴于男子素行不良，还不忘用左手按住对方后脑，防止其乱动。
　　郭嘉纯黑的眸子一瞬失焦，但很快浮出一丝狡黠，要不是张良撤离的及时，兴许就被祭酒大人调戏了一回。

　　办完正事，张良也不与郭嘉多纠缠，他已将大半空气过给对方，若是不能及时浮上水面，绝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来救他们。
　　幸好这回祭酒大人老实了许多，乖乖地被张良带上了岸，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咳……咳咳咳……”
　　郭嘉刚一上岸便是一阵猛咳，仿佛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一般。
　　张良在郭嘉之后上的岸，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更是觉得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此时见郭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想过去，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杀气。
　　青年本可轻松避开，但他没有忘记方才郭嘉信口给自己杜撰的身份，不想坏了那人计划，只好微微偏过头，任由刀刃架在两人脖子上。

　　见两人被控制住，领头的骑士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来，把张良郭嘉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所幸两人早有准备，并未被搜出什么可疑之物。

　　“祭酒大人可还尽兴……？”
　　在这样的大冷天莫名冬泳一番，任谁都不会高兴。
　　由于没人愿意押着两个湿漉漉的家伙，此时，郭张二人一前一后共骑在一匹马上，被围在马队当中。落汤鸡贴着落汤鸡，被风一吹，衣服上的水珠几乎要结起冰棱子来。
　　虽是极为难耐，但张良没有用内力蒸干衣物，以防露出破绽被那些人识破，毕竟泳都游了，无功而返的话岂不是亏得更多。
　　“叫兄长。”
　　谁料对方非但不觉抱歉，反而不忘继续占口头便宜，但身体明显撑不住。
　　“咳……咳咳……”方才还惹是生非的男子弓起身子，一边咳嗽一边打着抖，“自然是……咳……尽兴了。”
　　郭嘉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咳嗽声中，但张良还是凭着过人的耳力，听得清楚。
　　“此事值得你拼上半条命？”
　　青年其实有些恼，不想郭嘉竟这般随随便便轻贱自己的性命，他算是知道荀彧为何拿这人束手无策了。
　　“那是～”郭嘉又咳了咳，“不掉下水，我们如今要如何在同一匹坐骑上聊天？我又怎么知道，那天叫弟弟你去送信之后……咳咳……”
　　那次“巧合”果真是郭嘉故意试他……
　　张良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并非没有想到，但确认玉佩的行动却是不得不为之，他虽无心再与曹氏为敌，但别人如何猜想却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还有一利，一会便……咳咳……”
　　果然，郭嘉这一块石头扔出去，不砸个几只鸟又怎么肯罢休……
　　“对了，还未感谢祭酒大人给在下改的好名字……”
　　“哦～咳……怀念先贤罢了～”
　　先贤汝妹！
　　张良内心腹诽，耳中却闻郭嘉又不住地咳了起来。瞥眼看见男子嘴唇已然有些青紫，知其冻得不轻，这般下去还不知道熬不熬得到进城。无奈自己右手也早就失了知觉，张良只好左手带着缰绳，握上郭嘉的右手，轻轻渡了些内力过去。

《军师今天忘了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