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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云·山鬼
雾气散去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十步开外的小小木屋。流光湿了雾脚拉长朦胧而氤氲,草木扶疏,衬着尚未散尽的青薄雾气,恍惚中有种人间仙境的意味。
然而蓝发青年却显然没有欣赏的意图,他只是勾起愉快的微笑快步上前敲响门扉,爽朗的声音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洪亮。
“小麻雀,小麻雀~我又来找你了!”
“闭嘴,死凤梨!”
来开门的黑发少年面容清秀,上挑的凤眼凌厉的扫去便成功让来访者彻底噤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水塘里栽种的莲花,青颜羞赧,才露尖尖角,不由的勾起清浅的微笑,动作轻巧的拉开门扉。
“进来吧……欢迎回来。”
他看见对方一红一蓝的妖瞳里流露出不少惊讶的情绪,片刻后又统统转为喜悦和满足。随后他干脆扔来手里的行李扑过来,一年来压抑的思念和空虚终于通通爆发。
“……恭弥,我好想你。”
山鬼
骸云ONLY
Words by炎sky(ST的公共休息室),HB to胧月汐
++这世间种种,转瞬即逝的,或万古长存的,都不过是一场幻灭。++
六道骸第一次在森林里迷路的时候,也是遇到了遮天蔽日的大雾。
他从来不知道山上还会有这样暧昧的天气,是的,暧昧,前方的道路总是朦朦胧胧,既说不清希望,却也不致于令人绝望。入口和出口都藏在找不到的地方,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整个世界空洞而令人恐惧。
然而他却遇到了云雀恭弥。最开始只是听到了脚步声,啪嗒啪嗒似乎正沿着某条道路渐渐远行。骸连忙跟上去生怕失去了唯一求救的机会,然后他的眼中很快映出背着山药的黑发少年的身影,手脚都格外纤细惹人怜惜。
少年仿佛驾驭了云雾一般沉着镇定的向前走去,季风牵起衣襟染上朦胧的流光。他始终和骸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任凭对方如何加快速度也赶不上去,于是来山里旅行的青年不由置疑自己是否遇到了乐于助人的妖精,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直到终于看不到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耳边响起小贩叫卖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热闹的集市场景终于让他松了口气感觉死里逃生。
骸看见少年将背来的山药卖给山下的旅店,不觉走上前去想至少向他道谢。没想到当他刚站到少年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抢先一步不耐烦的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声音清脆却冷冽:“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再继续咬杀!”
骸微微一怔,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好可爱,于是少年顿时恼羞成怒的从腰间抽出武器,当面就是一拐大有不打死某人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这样结下不解之缘吧,骸干脆住下来顺便自作主张地延长假期,然后他开始每天去烦云雀也不怕对方随时招呼过来的拐子,再然后他竟然成功拐到了黑发少年还花重金在山上建了间合适的小屋,再再然后他开始每年夏天到固定的地方度假,那里充斥了山雾和神秘谁也找不到他。
以至于很多很多年以后,在六道骸再也没有离开过城市的很多年以后,有人问起他年轻时在山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彼时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男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勾起浅淡的微笑,眸光深邃而温柔。
他说:“我曾将全部的爱遗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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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搬进山上的小屋云雀就自己动手在前院种上一池莲花,然后一本正经的警告六道骸莲花开了才准过来这里莲花谢了就给我滚回城里惹来某凤梨一阵哀嚎。骸搂着他的腰撒娇说恭弥恭弥一年十二个月九个月看不见我你难道不会寂寞,云雀则冷静的拍开他的爪子回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骸的心底其实有小小的刺痛,有遗憾有不甘也有恐惧,片刻后他又再度蹭上去放软了语调,小心翼翼而又可怜兮兮的询问:“那至少恭弥你是爱我的对吧?”那神情要多悲凉有多悲凉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云雀望过去的时候终究有些于心不忍,不由的也放软了语调,拍着他的手背安慰道:“骸,你不用那么没自信……但也别期望可以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骸他其实也是知道的,云雀能够停留在山里的时间只有这一个夏天--这短短的,青雾将整座山笼罩的三个月时光。干涸了横隔于他们之间的宽阔河流,他实在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只是还是会感觉不甘心,人类本性里的贪婪在这种时候显露无疑,骸会想方设法的讨云雀的欢心,每年变着花样从城市带回各种东西。而云雀的反应却相当冷淡,只是把他带回的各种花籽洒在院子里,任凭它们自生自灭的长得郁郁葱葱。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生灵,兴趣不同爱好各异心也似乎隔得遥远,却如此执著的互相深爱--或许这就注定会是一场残忍。
那一年七夕骸把一条红绳系上云雀的手腕,然后给自己也系上一条,胡乱说着这样就算我死了轮回也会去找小麻雀你。云雀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认可也没有拒绝,末了少年突然叹息了一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伸手去拥抱他,附在他耳边轻声低吟了一句。
“--太短暂了,骸。”
他的气息惆怅近在咫尺,骸怔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指的是他的生命还是可以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但却还是反手回抱他加大力道。他明白自己爱上的人根本活在时间之外,他和他相处的时间不过是沧海一粟转瞬即逝,然而他仍然希望他可以毫不后悔的勇往直前,至少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感觉静止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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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大概是一段相当平静的时光。
每年都期待着夏天的到来,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回山上的恋人身边,骸平时工作倒也收敛不少,让身为他顶头上司的泽田纲吉感觉格外欣慰。但他和库洛姆还有很多人都很好奇每年夏天骸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去干了什么,被询问者只是笑笑,摸着手腕上的一条红绳笑而不语。
他也在冬天造访过他们的小屋,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冬季的山林没有一丝雾气,院子里灿烂的开满了耐寒的白梅。骸深吸一口气,感觉梅花的香气和冰雪的寒气一起被吸入心肺。他缓慢的低下头去,沉默的看着手腕上系着的纤细绳链。
也不是没有侥幸想过,也许云雀也只是个普通人,毕竟他有呼吸有体温有心跳。他也许只是讨厌冬天出门而已,仅此而已。
--可是不是的,他们分明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只有在夏天,三个月那么长的夏天里,那条河流才能干涸,那道大门才能打开,云雀才可以来到他的身边。
--就仿佛牛郎织女,每年每年都期盼着见面。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虽然还是比牛郎织女好上一点。
那对情侣分享的只有短短一天,而他们至少还有三个月的夏天。
某年七夕的夜晚六道骸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透过衣衫,他喘息着按着额头打算下床倒一杯牛奶压惊,却很快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倒是云雀被他的动作吵醒,下床给他倒了一杯白水。
“怎么了?”云雀随口询问,微微皱眉看着他惨白的脸,而骸则勉强抬起眼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突然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力道之大让云雀错觉的以为听到自己骨骼吱咯作响的声音。少年挑起眼看了看处于上方的青年痛苦的神色,终究还是伸手反抱他并且没再问什么。
他想他大概知道了,对方所有的想法以及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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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骸感觉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实终于被无情揭露。
梦中他一天天老去,斑白了头发松弛了肌肤脱落了牙齿,而云雀却还是保持眼下最美好的年华,闪亮的眼睛悲悯的看着他。
顿时就清醒过来。
因为太幸福了,太快乐了!他竟然遗忘了他和云雀之间横隔的遥远距离,他的爱人活在时间之外,而他不得不跟随时间的脚步,就仿佛这山头的云和迷雾,看似触碰相依,实则永远分离。
--我究竟,究竟还能陪在你身边多久?
骸突然变得恐惧,恐惧和云雀见面,恐惧触碰他,恐惧他忧郁的眼神和难得的关心。尽管他还是如此深爱着他,却又不得不和他保持距离,不顾对方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不解。
不得已的隔阂出现在他们之间如同撕裂般渐渐蔓延,他只是第一次如此悲伤自己身为人类,生命如此短暂轻易。那条河流太过于宽阔,太过宽阔--以至于他费尽所有的力气,也只够走过去说上一句:“我在这里。”
亲爱的你可否明白我们之间的结局?
我无法接受以那样的形态与你诀别--我情愿以现在的形态活在你永恒的记忆里。
所以在我还可以离开你,你也可以离开我的现在……我不得不提前退出。
那一年夏天结束时骸没有同云雀告别就匆匆赶回城里,脚步一刻不停得生怕自己犹豫。临行时云雀也没有送他,只是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之后,望着一片衰败的荷塘,站成朦胧消散的青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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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骸在日记里写下一行字,难得矫情。
他回想起刚刚追到云雀的时候,刚刚知道他不是人类的时候,他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死亡离开你,你还会不会继续爱我?”
云雀白他一眼回答不会,冷淡的神情看上去理所当然。骸扑上去报怨恭弥宝贝你真是无情啊无情,而黑发青年则是笃定的,意有所指的补充:“我的一生是很长的。”
是的,太长了。爱维持不了那么久的时光。
--[时光。与。海。不相逢。]
骸想差不多该结束了,那个他心甘情愿照顾心甘情愿宠爱的人终究不可能成为他全部的生命。他不得不变老,不得不自卑,不得不放弃--就是不可能不在乎云雀的感受。毕竟就像云雀说的,他的爱远不可能坚持一生。
拿起电话,骸深吸一口气播响一个电话。他感觉自己就像历经岁月的墙漆,逐渐被风吹成细碎的灰烬。沉默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
“--库洛姆,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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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六道骸终于没有再去山上的小屋,而是携着紫发少女的手踏上婚礼的殿堂。他拥着娇美的妻子前往别的国家度蜜月,每天都保持着微笑假装生活美好。尽管闲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还是会想起云雀恭弥,却又假装自己毫不在乎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那些过往当成一场缠绵悱恻的幻梦,以为梦醒就可以彻底逃避。
骸不知道的是,云雀还是在山上等着他,尽管明白他已经不会回来了。黑发少年时常坐在莲池边回想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初次见面到他的每一句戏谑调笑,从他的每一句承诺到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不知道该怎样诉说自己的心情,混合了释然和淡淡的落寞,明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明明早就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竟然还是想不顾一切的去找他呢?
和骸之间的距离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一旦伸手还是希望可以抓住。都说人类是种贪婪不知满足的生物,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云雀想他大概明白银河那头织女的心情,哪怕只能一年见一次面也心甘情愿。明明时间那么长,明明做不到朝朝暮暮,明明不可能爱他到永远,可还是不管不顾的、任性妄为的、拼尽全力的来到他的身边--对你的爱,我始终比谁都贪婪。
他仍然等过一年又一年的夏天,也不管这样在同类眼中会不会显得不伦不类。他只是停留着,等待着,守望着,站成一棵树一般望向远方。直到再后来他感觉自己连骸的脸都已记不清楚,直到更多的事物充斥入他的生活,他才在惆怅过最后一个夏天之后,最终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骸在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的冬天来到山上的小屋,没有阳光没有雾气没有等候的人。他走进卧室打算先休息暖和下身子,却在看到床头柜上压着的字条和红线时瞬间凝固了目光。
云雀留下的话语只有一句:“我会永远记住你。”
--即使我们不得不分开,分开以后我不会再爱你,我也会一直一直记住你。一直。
他的眼泪猛然就压上眼睛酸涩得要命,揉了揉却也可以假装全部过去。他解下手上的红线连同云雀的那条一起拿在手里,然后走到院子里挖开一棵梅树下的泥土把两条红线埋了进去,仿佛埋掉无法忘却的最后一丝情意。系上它们是出于自愿,解开它们也是顺应命运。爱与时光之于他们偏生如同蔓珠莎华的花与枝叶,生生世世逆向相行。
骸想他也会他也会一直都记得。曾经比谁都更深爱的人,他拼命祈祷过希望可以一起度过暮暮朝朝的人,想起他的时候心跳就会变得温暖的人……他再也不能遇到的人。
云雀恭弥。小麻雀。恭弥宝贝。
连再见都不说就这样分开,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明白,即便再见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
[Goodbye,my love.]
[--Sorry,my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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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骸去世的那一年,他的儿子小心翼翼的询问他能不能将山上的小屋修成度假村。他想了很久沙哑着嗓子回答不能,指不定那个人还在。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没人敢问。
然后老人背过身去闭上眼睛,示意不再回答任何事情。在他浑浑噩噩的思虑归于平静之前,仿佛又看到了驾驭云雾的少年站立在前方,对他露出骄傲凌厉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的是,在他埋下红线的那方土地上,竟然开出一大片绚烂的樱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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