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是林向北

　　夜间下大雨，窗外雨打枝叶，雨声沙沙。
　　清晨时庭院中一片烟雾蒙蒙，颇有点人间仙境的感觉。
　　我披一条毯子站在门口看雾，此刻好时好景，大概可以为此写上一首歌。
　　愿这雨雾永不散去，好叫我们永不分离。
　　永不永不。
　　一定要六十年代的调子才好听。
　　到底雾还是散了，我头倚在门框，静静叹了一口气。
　　谢二走过来，并不看我，只是安静伴在我身边。
　　过一会儿他问：“空气这么好，我们走一走。”
　　我瞅一眼，笑：“才想起来尽地主之谊，会不会太晚？”
　　还是同他一起散了步。
　　谢家庭院大，花木繁盛，郁郁葱葱。雨后枝叶清新翠绿，仿若欲滴。
　　走到池塘边那颗柳树下，谢二站定，伸出手轻抚树干，表情似有怀念。
　　我走过去，发现那是几道刻痕，想来是孩童幼时记录身高留下的痕迹。分由两列，必然就是谢二与他大哥。
　　我盯着那些印子看，不敢相信冷峻严厉的谢二也曾有过童年。
　　他大概比我膝盖高一点，站在这里紧贴树干，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微微仰起，紧张的等待父亲记录身高。这样年复一年，渐渐长高，直到有一天他终于不再热衷于这一项幼稚的游戏。
　　真难想象谢二也是由嫩手嫩脸的稚童成长而来。
　　如今虽然也一表人才，可惜总是不开心
　　我说：“你同哥哥关系好？”
　　谢二平和的答：“兄友弟恭，入孝出悌。”
　　可惜兄弟俩爱上同一个人，简直人间悲剧。
　　我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指着两排刻痕问：“哪个是你？高的那个还是矮的那个？”
　　谢二沉默。
　　过一会儿他说：“矮的那一排。过了十岁之后，我没有再刻过身高。”
　　我想问为什么。
　　可是敏锐的察觉其中应有一段隐情，所以识趣的保持缄默。
　　然而谢二却接着讲下去。
　　“我与大哥并非一母所生，我的亲生母亲插足父亲与养母的感情。这件事是我从全不相干的人口中听来。”谢二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讲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世。
　　反而是我，深受震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还那么小。”我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但谢二仿佛并不介意，他淡淡的说：“至少十岁前我一直很开心。”
　　可我为他心酸。
　　十岁，偶然自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严父慈母爱兄全成假象，而真相那么丑陋。
　　谢二伸手摸摸我的头，说：“你也令我快乐。”
　　我呆呆看他，全然不懂他说什么。
　　他轻声：“忽然发现自己很快乐。”

　　谢二的话令我恍惚一整天。
　　他说的是否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他觉得快乐，因为我。
　　那么是否代表，至少，他并不讨厌我。
　　我甚至偷偷摘下一朵花数花瓣。以前电视剧里见了男女主角这样做，不知道多鄙夷多好笑，没想到有一天会由我亲手做出来。
　　理智完全消失踪影，难怪谢二说我呆蠢，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在床上来回打好几个滚。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会发疯。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终于决心当面向他问清楚。
　　谢二坐那里读书，抬头看见我，问：“有事？”
　　那样志气满满的走起去，来到他面前，还是气馁。站在那里，既惴惴不安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笑我。
　　我过了那么那么多年，才终于爱上一个人。
　　那么蠢那么笨，也只是因为那么珍惜。
　　我犹豫。
　　摇摇头说没有。
　　仍站在那里不动。
　　谢二又问：“坐吗？”
　　我答声好，坐在一边。
　　谢二没有受我打扰，仍认真读书。
　　我时不时望向他，只很快的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结果欲盖弥彰。
　　终于谢二放下书，叹口气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酝酿片刻，鼓起勇气：“我令你快乐，那是什么意思？”
　　心脏险些从胸膛中一跃而出。问人家喜不喜欢自己，世上没有再羞耻的事。
　　忽然明白有人宁愿孤独一生也不肯告白，实在实在艰难。
　　谢二似笑非笑。
　　他并不正面回答，反而问我：“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咦，是否我最近太过温良恭俭让，令他忘记我的厉害。
　　换做平日，我一定会使他哑口无言，后悔说出调侃我的话。
　　然而此刻，我只是温顺的，温顺的说：“我觉得你好像……”
　　你好像是说喜欢我。
　　然而话说到一半，身边的电话突然铃铃的响，我整个人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谢二惊诧的看着我。
　　实在尴尬。
　　“先接电话吧，大概是装修公司的通知。”谢二示意我。
　　我讪讪提起话筒：“你好，谢宅。”
　　“你好，我找谢兼。”那是一个极之温和的声音。
　　可是那个声音令我浑身血液刹那间变冷，我下意识的看向谢二的方向，而他亦看着我。
　　我掩住电话，勉强说：“是向南。”
　　谢二神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几步跨过来从我手中夺过听筒：“向南，是我。”
　　我被他挤到一边，在沙发上茫然坐了一会儿。
　　听到谢二对向南这样说：“不要急，慢慢说，我一直在这里。”十分温柔十分耐心。
　　忽然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说完那句话，否则现在该有多么丢脸。
　　幸好幸好。
　　谢二仍与向南通话。
　　我退出房间，慢慢的，安静的，悄无声息。
　　这一场大梦，我终于转醒。
　　梦中历经千载，而世事仍如常运行。所有的触手可及，不过一场空欢喜。
　　世界并未为我发生奇迹。

　　然而我并未十分伤心。
　　从头到尾他没有给过我暗示或者承诺，是我自作多情。
　　我没有资格为此失声痛哭。
　　梦中醒来，还要痛食人间烟火。
　　我再明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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