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哪里也容不下他们。
　　径若雅这样想着，低头看向脚边。
　　脚边的那一枝花，开的妖娆，颜色极浓，艳丽极了。
　　自己和小寒还不如这一枝花儿。
　　蹲身，掐下了它。持在手指间，仔细打量。
　　果然是一朵极美的花。可惜……
　　随手将它弃到一边。
　　“若雅！”
　　秦日飞担了一捆柴走过来：“怎么了？”
　　十七岁的少年，正在最好的年华，像一株白杨树般高大挺拔。
　　径若雅看着他走过来，脸上不自主的浮上一朵极淡的红云。
　　因为日光正好，所以映在她面上，竟然看不分明。
　　日光低身，捡了那枝花：“怎么不喜欢么？这花很漂亮呢。我帮你戴上吧。”
　　很自然的，替她戴在发间。
　　漆黑的发，浓艳的花，也掩不住精灵般绝美的容颜。
　　日光有些怔愣的看着她：“若雅，你真的好漂亮，比这花还漂亮。”
　　他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富家子，没那么多华丽的词藻来赞美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他说出来的话那么纯朴，那么自然，随意便占满了她的心。
　　在风魔城的贫民窟的那些年，她见惯了许多人的眼色，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的名门望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的突然离世，母亲悲痛欲绝，以至于生产时血崩而亡。
　　他们本来就不曾留给我们什么，唯有这被人嫉恨的美貌而已。
　　听不得别人夸她漂亮，因为那些人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占有的意味，所以舍去了拥有过的一切，只是带了小寒并父母亲的骨灰离开。
　　然后，遇到了他。
　　没有人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要带大一个只得四岁的漂亮的像个娃娃样的弟弟是多么的艰难。因为大家同样艰难。
　　海因斯坦风云动荡，变幻莫测，这里其实也已经不适合自己这种流着滨族血的人居住。可是，她抬起眼，看到日飞热忱的眼光，心在怦怦的乱跳。
　　日飞这样的眼神，她曾经见过的。
　　父亲看着母亲时，便是用这样真挚而热忱的眼神。
　　而母亲，一向坚强的母亲只有父亲的面前，娇羞的如同一朵风中摇曳的花儿。
　　那时，怀抱着梦想，听父亲和母亲商量要给没出世的孩子起名的时候，自己就盼望着是个弟弟，这样便能从父亲那里继承下他的名字。可是当他真的降生的时候，却是家破人亡的惨痛。
　　若寒他连父亲的模样都没见过，亦不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的样子。
　　可怜他竟然还是父亲和母亲临终前心心念念最在意的那个。想来也是，彼时的自己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大姑娘了，而小寒不过是个在母腹中需要细心呵护着的婴孩儿，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幼小的弟弟，一出生就随着自己颠沛流离，食不果腹，任人欺凌，只因为我们是无处容身的孤儿。
　　可是，是谁害我们沦为这样的存在的呢？
　　是谁杀害了我的父亲，连一张完整的面孔也不肯给他留下。残害了他，连同我的母亲。
　　本来，我们应该是多么美满的一家人，虽然并不富有，甚至是贫困的，可是，这一切都随着父亲的意外身亡而烟消云散。
　　我们没有家了。
　　为了能够给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寻一条活路，也曾经找上从来看自己母亲不入眼的径家，可是目之所及一片荒凉，原来，径家也已经破灭了，或许父亲和母亲之死正是因为背后再无人相护。毕竟，只有径家的北遥表哥，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要去哪里呢？
　　抱着哇哇大哭的弟弟，少女之姿的径若雅有一瞬是迷茫的。
　　母亲说：我的女儿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
　　她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撒手而去。
　　美丽？
　　聪慧？
　　坚韧？
　　刚烈？
　　有什么用处呢？
　　如父亲一般？
　　如母亲一般？
　　狠下心，将父亲和母亲一把火烧了，随着人流步出城外，看到远处燃起的烈火，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然后便遇到了日飞和他的家人。
　　与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我应该是一个本性贪恋温暖的人吧？
　　径若雅如是想着。
　　日飞并不知道她这些想法，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孩儿与平常有那么一点不同，可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要告诉她，便说：“若雅，明日，我就要去做学徒了。要离……开这里……过几年，过几年我一定回来！”
　　一边急切的说着，一边慌张的取出那一枚狗尾草编成的指环，殷切的眼光直直盯过来，说：“等我！你要等我！”
　　十六岁，已经是可以私定终身的年龄了啊。
　　原来，我已经长到这样大了。
　　鬼使神差，接过了那枚指环。
　　日飞欣喜的咧开了嘴，抖着手为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若雅。”
　　然后又看向她雪白的手指，浓绿的颜色映着雪白的手指，似乎差了些什么。他灵机一动，将若雅手里那朵花小心的插在指环的缝隙间，宝石一样的蓝，像世间最闪亮的一枚星子，落在了她的指间。
　　“等我！”
　　“好。”

　　四年，时光匆匆而过，终是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那枚指环早就干枯，被深深的藏在几件旧衣之中，除了若寒，再没人瞧见。
　　离开的时候，抖落那几件旧衣时，那指环猛得落了下来。
　　若寒惊呼着扑上去用双手托起，然后小心翼翼的笑着道：“姐姐！还好！没有掉在地上。”
　　这样已经干透了东西，若是落在地上，怕是一瞬就变成了碎末了吧。
　　那浓绿已经变成浅黄，花色也已然看不出来，甚至连花瓣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只有花芯坚硬，如同一颗小小的黯淡的黑石，却是我曾经最为宝贵的东西。
　　隔了四年，我才知道这花的名字，而且还是从他口中知道，这花叫做：“婆罗眼泪。”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古时代，有一位叫做婆罗的仙子，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少年。他们定下誓言，永不分离。
　　可是那少年是个平凡的人类，所以寿数有限。
　　少年死后，婆罗神女流下了一滴眼泪，化为了一朵深蓝色的花，落在了芷兰大陆的南端。
　　后来春去秋来，这花开遍南岛。
　　再后来芷兰大陆沉没，整片南岛游离到后来的星罗海附近。所以亦被称为暗夜蓝星。
　　明岫说这花从来只在地下高原开放，象征着永无止境的思念。他竟不知道这花会出现在远离地下高原的这里。
　　而我也只见过一次它盛放的模样。
　　它原来是神仙的眼泪啊……
　　日飞，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人一旦物质得到了满足，就一定会变得懒惰甚至是贪婪起来。
　　哪怕是一时的欢喜和安稳，我也想得到。

　　我知道哥哥的眼睛有时是看着远方的。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有那么深沉的愿望。
　　或者在他眼里，我真的不过就是一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他心中不仅是有国，更有家。可是命中注定，他不能两者兼得。
　　哥哥看着子枫的时候，总是越过他看得更远。而子枫的眼光也会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那是天海一色，是共担在他们两人肩膀上的重任，是自家族也罢，自民族也罢，自建国以来所有的重压，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
　　母亲的身体日渐衰弱，哥哥眼睛里的愁绪更浓。
　　便是在这时，发生了足以改变历史的事件。
　　长久以来，那些游离在域外的族人并不曾归来，他们在大陆上到处游走，被人追捕捉拿，沦为玩物。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十年，直到母亲上位。然后又是二十年。
　　哥哥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地下高原，可是却不得不去。
　　母亲命他将失散的族人招拢回收，不得被外人欺侮。
　　这大约是母亲最后的心愿，所以，身为一域少主，哥哥必得亲自前往。
　　只是，他这一去，便带回了永生之伤。
　　我宁可他从未遇到过她。可是，那孩子出生之后，我却觉得他遇到了她，或者是哥哥一生必然，是他一生唯一所得。是他自己本心所向，所以不管是痛还是苦，他都不曾后悔。而那个孩子，亦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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