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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各自的缘(下)》
醒来的时候,一缕阳光正正好刺入眼底。
下意识的抬臂,将它挡了开来。
然后,自然是梦彻底的醒了。
耳边清楚的听到:“二少。”
这样的称呼,原来以为永远不会再听到了。
离开海因斯坦整整一年零六个月后的昨天,慕凯站在曾经最为熟悉的大门外,犹豫了许久。
久到守卫以为他是个混子,准备上来赶他走的时候,才被人发现他原来是那个曾经在这里嚣张过许多年的四个年青人中的一个。
一帮子守卫一拥而上。
慕凯以为,他们是要动手拿下自己这个叛徒。
他本来也并不准备反抗的。
这条性命是义父给他,他老人家若是肯,自然可以随意便收回去,我绝不反抗。
他离开地下高原浪屿的前夜,向所有人说明了要回去海因斯坦的决心。
一向最看他不顺眼的林飒皱着眉头,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回去送死的么!”
他点头。
一年多的相处,他清楚眼前这个突然点炮的青年本质上是好心的提醒,只是林飒向来就这样霸道,叫他对海澈和杨瑁,甚至他自己了姐姐外的人温柔,怕是难得狠。
他只是盯着林飒,直到对方悻然松开:“……随便你……”
于是笑容浮上眼底。
他心里是和海澈一样,宠溺着林飒的。直把他当做另一个弟弟。
除了海澈与倪明,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十分担心的看他,一副想要挽留的样子。
与海澈的眼神相对,对方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理解与了然。
再看看倪明,对方微微点头。
于是,他又笑笑,道:“那里是我的故乡,我自然是要回去的。何况,他是我父亲。”
于地下高原的人而言,义父索格是个妖魔一般的存在,于自己却如师如父。
现在海澈的身体已经稳定,是自己要回去面对的时候了。不可能逃避,也无法逃避。
我生是海因斯的人,死,自然是那里鬼。
有了海澈与倪明的支持与默许,自然不会再有人劝阻。
临行那日,杨瑁十分镇重的偷偷塞给他一个精致而古朴的银镯。
然后,当年的小少女,如今的御主夫人涨红了脸道:“这是阿飒的随身信物,见物如见御主本人。他不好意思来送,让我来。阿凯哥哥,如果遇到难事,只要拿出这个,咱们地下高原的滨族人,百死不辞。……你别推辞……阿飒他说,你给了海澈哥哥一线生机,这个恩情,无以为报。”她紧紧按住自己的手:“阿凯哥哥,索格御主性情难测,纵然你曾经是他的义子,可是你数次忤逆于他……这一次,这一次……阿瑁心里是不想让你走的!”她咬牙:“可是,我知道,从来没人能拦住另一个人真心想做的事情。阿凯哥哥,我只盼你,念在海澈哥哥……别弃他先去……”
慕凯猛得一怔,抬头向杨瑁看去。
杨瑁抿了抿唇:“海澈哥哥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什么也知道,也许是我自己瞎猜的……可是,慕凯哥哥若是死了,海澈哥哥他……”她在她自己的胸口用力按了按:“他这里会痛的。”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敏锐并直率。
慕凯默然着,收好了那只象征着滨族一域之主亲临的银色古镯,笑道:“这可是你夫君的传家宝,我自然会完完整整的送还回来。”
杨瑁展眉。
操船的人向来是连琚,沉默安静,从来不多问,只是会安排好许多事情,比他的双生弟弟强了许多。所以一路风平浪静,一直到海因斯坦的边境。
船坐的多了,海看的多了,心自然静了许多。
连琚送他下船,他便随手将那个包裹递给对方,只说回去交于你家御主便好,全不管对方捧着那只古镯惊慌失措的模样。
难得见到连琚这副模样,慕凯不由心情大好。
我只是回家,并不是要做别的,怎敢劳地下高原滨族暗卫守护。若真如此,我还怎么见义父。
阿瑁,谢谢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这里。
这个院落,他生活了许多年,一草一木,皆如从前。
连伺候的都还是从前的人。仿佛,他真的是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才回来一样。
只是,心境早已与昔年不同。
那么,义父呢?
慕凯抬手挡住晨光时,他贴身伺候的侍从走了上来:“二少,您要起身么?”
慕凯点头。
于是对方熟门熟路的为他捧来衣衫,放在榻边,然后站到一旁边侍奉。
一切,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慕凯知道,绝对不可能没有改变。
他梳洗完毕,收拾妥当之后,看了眼随侍的承恩:“御主呢?是否临政?”
承恩道:“御主近来不怎么管事,都是陶大人在处理。”
“陶晰?”
“是陶泽大人。”
“陶泽?”
“是的,陶晰大人之前守卫主城时受了重伤,虽然已经养了一年多却不见大好,所以御主便将陶泽大人调了回来。说是陶晰大人若是看到自己家兄长,心情大好,说不定就好的快些。”
“陶晰的伤,这般重?”
“嗯,对方不是什么小角色,貌似是彼加尼魔鬼域那边倪佳小姐的暗卫,十分了得,一人就斩杀了咱们城中诸多守卫……”回想当日情景,承恩依旧微微颤抖,心有余悸:“二少您当日自戕昏迷,是没有亲身经历,所以您不知道也不记得。但四少是亲身经历了的……那一战,真的是鬼神皆惊。原来,陶晰大人也真的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他的确,并不比你们四个差……”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因慕凯一直盯着他,自觉的闭了嘴。
陶晰自然是不差的,只是他身份特殊,总叫人看轻了他。
慕凯心知肚明。
当年的陶泽因为伤了腰椎再不能和自己一同在义父身边习武,做为补偿,义父便将陶晰留在了身边代替陶泽。反正是陶泽自己的弟弟,便没什么顾忌也无所谓的嫉妒。
义父待陶晰,在旁人眼中看去,虽不及自己兄弟四人,却是绝对强过许多人的。而陶晰的能力,亦绝对不在慕秋之下。所谓爱屋及乌,说的便是义父待自己与陶家兄弟。
当需要人维护海因斯坦的切实利益的时候,那个出力出人的并不是赌一口气的自己,也非慕秋,更不是早早就死了的兄长和三弟,承恩他们对于陶晰,自然就会有另外的一种看法,而他们这些人,对于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自己四个人,自然也不会再如以前一般看待。真正需要的时候,并不是我们承担了起来,而是陶家兄弟。这个认知,让慕凯有些沮丧。但他清楚知道,当日便是自己没有自刺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身体里的蓝眼泪,直到一年前才彻底清除出体外,然后是缓慢的恢复期。到终于能为海澈执刀,又过去了小半年。也许是那个时候,看到了情况相同的自己,让海澈看明白了些什么。只是那人从来看破不说破,连带朝夕相处的杨瑁也发现了端倪,才会有那送行时的一番话。
果然,都是小叔叔,不,是舅舅带大的人,一般无二。
现在,他会很正常的听林家姐弟谈起径若寒,跟着海澈一起叫他做舅舅。对外看来,是因为倪明的关系。其实不然。个中情由只得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离开前三个月,他在浪屿见到了慕秋。对方奉索格之命不远万里,跨过了茫茫七海,将径若寒的骨灰送了回来。
没有人怀疑那是假的,只因为林玥一见到那盒子便抱了过去,仿佛虚空中抱住了与骨灰一起回来的那个灵魂,牵着他的手,一路笑着泪流满面。
也是那时,他动了返程的念想。
见到慕秋的时候,慕凯才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是那么的惦记着海因斯坦,惦记着义父索格。纵然是会被千刀万剐也好,一定要回来见他。原来在我心里,什么江山美人都抵不过他。
他自小在这座城中长大,这内城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
这个时候,若是索格不曾理政,那么一定会在后面的园里纳凉。
这后园中原来有一大片的芙蓉树并三两棵垂丝海棠,都是年深日久,开起花来极妍丽。小的时候,自己在那树下掏过许多次的知了,亦和陶泽一起爬到树上去摘海棠果子吃,后来义父便把那海棠改种成了能吃的海棠。只是那之后,少了陶泽陪伴,纵然是有了大哥和三弟,自己也很少去摘果子腌渍了。
承恩只跟在他身边道:“……二少您是要去炉园吗?御主此刻恐怕正在那里……”
却见自己的主子一言不发只管向那边走,只好自己也跟上去。
他跟了几步,已经到了炉园的月洞门外。
远远的小亭子里,一个人正扎着稀奇古怪的马步,东倒西歪的让人不忍目睹。
这世上,能把打功底的马步扎成这个模样,着实不易。
一抹笑容浅浅挂上了慕凯的唇角:“……陶泽……”
他向身后挥手:“你不必跟着我。”
承恩长出了一口气,止步其外。
慕凯一步步走过去,看清楚了那个人。
已经须发皆白,是义父。
他手微微发抖,想伸过去却不敢。
明明离得那般远,却很清楚的看到那人的模样,和记忆里相比,老了这样多。
慕秋当日是这样说的:“二哥,义父对你很是挂念。”
极简单的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的师父从来不会把挂念什么人表现得那么清楚,若是连慕秋都看了出来,那该是多么让人不能拒绝的召唤。
但彼时海澈的情况十分危急,白婆婆年前高寿离世,再不可能助他为海澈强行压制,所以只能凭他一人之力。并不是说地下高原没有手段高明的医者,只是还有什么人比得上他和白婆婆更了解海澈的身体状况。所以,他婉言谢绝了慕秋。四弟离开时,明显的沮丧看在眼底,却自我安慰着没关系,少了你又不是转不动之类,一看就是死鸭子嘴硬。想来是跟陶泽在一起鬼混多了,连陶泽的毛病也带了许多出来。这样可并不好啊。
走到廊下,痴痴的望过去的同时,双膝跪地,遥遥一拜:“……孩儿……叩见义父。”
亭里安静下来。
连索格抱在怀里的小儿也一起扭过头来,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过来。
慕凯听到:“……你回来了……”
他不敢抬头。
然后又听到:“……回来了就好。”
然后便没了下文。
他跪在那,不敢起身,只因他不曾叫他起来。
索格见他不起身,便也不再看他,只管逗弄怀中的幼儿。
这是前几日慕秋在城外捡回来的婴孩儿,慕秋一见之下就觉得可亲,想起听闻当年自己义父也是这样随手捡了自己家二哥回来,于是便直接把这合眼缘的孩子带回了主城,直接送到索格面前。
索格自然欢喜,虽然一面命人去查询这孩子的父母,另一面却抱着孩子不松手。
陶泽便打趣说自己师父又想养个老来子,便被罚了日日蹲马步。
正蹲得头昏眼花,眼见得慕凯走过来,只想那人来帮自己解脱,不想那竟是个笨的,师父不叫他起来竟然真不起来!
他心头火起,猛得站直了身体,大步跨了过去,一把拖起跪得笔直的慕凯:“起来!”
索格向这边瞟了一眼,眼底闪过一缕精光。
慕凯被他一拉起身,惊了一下:“你??”
“你什么你啊!”
陶泽向上一指:“那是你义父!又不是犲狼虎豹!”
他再踹了慕凯一脚:“你还愣着干什么啊!”
然后手上使力,将人往前一送。
他虽然少年受伤,再不可能学得高深的功法或本领,这点推人的小技巧却难不倒他。
慕凯被他一推,直接向索格撞了过去。
慕凯心里慌得狠,急忙间用力坠住身形,才堪堪在索格面前一步停了下来,再次拜倒:“义父。”
索格放下怀里的小娃,抬起眼睛看过来:“瘦了许多……地下高原舍不得给你饭吃么?”
陶泽在一边哈哈大笑:“师父你就是偏心,我也瘦了!”
索格向他看过来:“……你再不好好练功,怕是明天也没饭吃。”
“啊……”陶泽哑声,笑道:“好……继续,继续……”
然后一把扯过慕凯:“阿凯陪我!”
于是,还没回过神来的慕凯直接被挚友拖来当了垫背。
索格看着远远的在空地上做出蹲马步动作的两个青年,遥想起许多年前同样的两个少年,微不可察的笑了一笑。
月上梢头时,陶泽向左右看看,一把拉住慕凯:“吃饭!”
慕凯怔怔:“义父……”
“师父才不在这里!你眼睛在看什么!走了走了!再不走饭要冷了!”陶泽一面说,一把拖着他去后厨:“今天晚上可是有你最喜欢吃的卤猪蹄!另外咱们再带些菜去看老九!你既然回来了,便帮我瞅瞅老九,让他别半死不活的赖着。”
“陶晰他……”慕凯被他扯着,不由自主的跟着走,一面问。
陶泽叹气:“他当日的伤极重,差点要了命……师父没办法强行打开了你带回来的骨笛封禁,算是医了血凝……只是他老人家到底上了年纪,手就算是不抖了,眼睛也开始花了。费了好大的功夫,不然怎么会头发胡子一把白……老九是捡了命回来,但是不知道为何走不了路。他那破脾气……”
慕凯回想当初,自己的确感觉到了强烈的冲击,料想到义父是为了取出骨笛中的浴水之泉而做了些什么,力与力对撞,还没恢复的自己自然吃亏,所以本来就因为蓝眼泪迟迟不退而聚不了力,又经这一次更推迟了一些。幸好,海澈命大,过了这一关。
他正胡思乱想,已经被陶泽拖进了厨房:“二少回来了!你们的加餐可别再偷懒啊!”
展目看去,卤得油亮喷香的大猪蹄子被切成四块盛在雪白的瓷盘里,让人见到就觉得味口大开。却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吃,而是陶泽是个吃货。
他看向好友,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
来,有来路,去有去路,真好。
这世上,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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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番外,应该不会再有番外了。要认真的专心写另一篇文了,谢谢长久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