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三月南征五月北
3.
鼓声,战鼓声,一重一重,震得脚下的地都在颤抖。她听到远处的喊杀声,马蹄声,有隐约的火光透过蒙眼的黑纱照进来。朦胧中有只手伸向她,她抬起手,握住那只手,掌心有厚茧,有黏湿的血。那个人牵着她,带着她冲进漫天的火光里。
【蕊初。】
睁开眼睛的是六更天,天不大亮。屋外头的灯笼被风吹得打晃,昏昏沉沉的影子打在墙上,她听到锐利的风声,仿佛破空的箭。赵从珂起身披上外衣,推开门。风灌进来,吹来隔壁院子练枪的声音。
“原来是康王殿下。”
赵彦收起长枪,道:“你该叫我九哥。”
赵从珂笑起来:“九哥。”
“早起天凉,回去添件衣裳。”
“不冷。”赵从珂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拢了拢衣裳,“九哥接着练,我喜欢看九哥练枪。”
赵彦复又拿起长枪,舞了一阵,听到赵从珂叫他:“九哥。”
赵从珂面上略带了几分笑意,笑盈盈道:“九哥,帝姬左手腕上当真有伤疤?”
赵彦停下来:“怎么了?”
赵从珂低头挽起左手袖子,看着自己手腕的马蹄型伤疤:“听说齐国贵族的女儿年幼时都会点上守宫砂,不知道九哥找的是不是那个。”
赵彦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问出了口:“你的守宫砂呢?”
赵从珂抬起头来,笑:“不记得了。”
“那个女人……碰过你吗?”
赵从珂笑得更开了,好像赵彦讲了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不记得了。”
赵彦面色一凛,冷声喝道:“从珂。”
“我不知道九哥在说什么,哪个女人,什么碰过我。”赵从珂仍是笑,“我不知道九哥在说什么,你叫我怎么回答你?”
“当真?”
“当真。”
“你骗我。”
赵从珂略收了笑:“九哥何出此言?”
赵彦面无表情:“三月南征五月北,只因丢了贤王妃。谁说郎君皆薄幸,不过未遇左贤王。”
赵从珂大笑起来。
【三月南征五月北,只因丢了贤王妃。谁说郎君皆薄幸,不过未遇左贤王。】
这是首北戎民谣,口口相传闲时取乐的打油诗。原诗是北戎语,据说念起来更顺口好听。讲的是七年前左贤王丢了贤王妃,为了找回她南征北战的故事。此事北戎人尽皆知,震惊一时。
“九哥想听我说什么?”赵从珂笑越发肆意,眉眼间都是笑,“我是赵从珂,我记得从前的事,我跟左贤王两情相悦,做了假凤虚凰的夫妻?”
赵彦蹙眉:“你在跟我赌气。”
赵从珂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跟九哥赌哪门子的气,只是忽然听到一个笑话,不免有些忍不住。”
赵彦心头一闪而过的恼怒,片刻才松懈下来,叹了口气:“要是九哥错怪了你,九哥给你道歉。不过从珂,你有些举动,着实奇怪。”
赵从珂仍是在笑。
“我是你亲哥哥,你不肯跟别人说,总可以告诉我。”
赵从珂徐徐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我不记得,九哥也无需知道。”
赵彦垂首不言。
他仍是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会留着北戎人送的刀,仍是不知道她在北戎过了怎样的生活。赵从珂说得对,他说她幼时手上留了一条马蹄形的伤疤,那只是个借口。他记不清妹妹的模样,哪怕他曾经日思夜想,想着要踏平北戎救回她。
他羞于面对她,面对她可能受到的侮辱。
“母亲在家等你很久了。”赵彦恢复了兄长的模样,“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走,早些回家吧。”
赵从珂点了点头:“好。”
车队走了月余,到了京城。禁军到了京都附近便换了装,扮作了普通的车队。赵彦看赵从珂神色如常,索性没去解释。她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朝廷一直视她远嫁北戎一事为耻,迎她回京之事绝不会张扬。前面一路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如今该收的收,该走的走。
“可惜了杨大人。”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模糊,不辨真假。
赵彦没回答她。
见到徐婉容,已是傍晚的事了。赵从珂跪到地上,端端正正的给徐婉容磕了个头,道一声:“娘,孩儿回来了。”
“哎,哎。”徐婉容捂着嘴哽咽,“快起来给娘看看,我儿是不是瘦了。”
赵从珂搭着她的手站起来。
她和赵彦的约好,失忆之事就不告诉徐婉容了。照着她的说法,如果真的是抚育了她十多年的母亲,她一定感觉得出来。
直至天黑透,徐婉容只是抱着她哭,别的话一句没说。
入夜后赵彦推说从珂一路车马劳顿要休息了,才哄了徐婉容去睡觉。
“你先睡,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跟你多讲些你小时候的事,免得母亲问起露出了马脚。”
赵从珂点头应。
入目是火把聚成的火海,戎装的士兵高举战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伊勒德!伊勒德!】
他们喊着。
她看到高台上的人回过头来,面目隐在火光中,看不真切。她听到那人的声音,平平淡淡,清如白水。
【等我回来。】
今日睁眼是五更天,比昨天又起得早了。庆幸的是康王比她起得更早,两个人喝了早茶,出了康王府到街上散步。京城的早市已经开了,市集贯通城南北,天下商贾云集于此,十分热闹。两个人走走看看,偶尔说上两句话。
“父皇喜欢诗词,你六岁时写过一首词,父皇看后十分喜欢。赏了你一个后唐太宗李从珂佩戴过的玉坠。娘亲索性为你取字从珂,你听后也十分喜欢。”
赵从珂笑:“还有此事。我现在可不会写了,一首词都记不全。”
赵彦顿了顿,道:“我文才不及你,作的词不入父皇的眼,只得了几块糕点。你知道后再也不肯在父皇面前显示文才,父皇以为你越大越愚钝,之后再也没有理你了。”
赵从珂笑了笑:“总听九哥说,像是从前的我十分照顾九哥。”
“不是像,就是如此。”赵彦停下脚,“我身为男子,却始终不如你。起初是文才,稍长则是胸襟。从珂,你若是男儿,我这康王的位子怕也是你的。”
赵从珂微微一笑:“那也无妨。我做康王,九哥做皇帝。”
赵彦一惊:“别胡说,二哥才是未来的天子。”
赵从珂笑道:“当我胡说就是了。未来的皇帝是谁,总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