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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摩托车女孩
一回到家路晨先洗了澡。
H市还穿着短裤,老家已是薄毛衣上身了。换好衣服出来,大姐正抱着孩子坐在饭厅,一边拍着怀里的宝宝,一边扯着嗓子喊吃饭。
弟弟从路晨房间跑出来。刚读高一,但心智跟初中小孩还是没什么大区别。看到路晨就埋怨没给他带好吃的。大姐给了弟弟一指头,对着路晨直笑。
路晨正擦头发,从干瘪的钱包里抽出几十块零钱给弟弟。弟弟山呼万岁,开心的吃饭。大姐又对着路晨笑。
弟弟性格单纯,路晨刚来家里的时候,他还有些小羞涩,渐渐的就当亲二姐待。只要给点零食零花钱都能让他开心半天。
大姐很年轻就嫁人生了孩子。姐夫是货车司机。生活不是很富裕。大姐对路晨一直比较客气,不很亲近,也不疏远。
两个拼凑起来的家庭,能够相处成这样,大家都挺开心的。
她没有要路晨吃饭,也没有催他。饭摆好了,孩子也迷迷糊糊的准备睡,她坐着,慢慢摇摆,像个摇篮。
路晨擦干头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出门了。
骑着摩托车。公路上些许灰尘。楼房都不超过十层。有的街道很干净,有的则很邋遢。这就是他的家乡他的小镇。
车子骑的飞快。他的开衫毛衣在凉风里重重的摇摆起来。没带头盔,到肩的长发随风膨胀,像一只黑色翅膀的鸟。
二十分钟就到了市区。市区比小镇繁华一些,但也绝不能同色彩斑斓H市相比。不过一年多没回家,变化很多也很大。
他在几个巷子里穿行,很快到了市人民医院。
虽是市人民医院,依然简陋。路晨去了住院部6楼,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来。
刚想张口叫妈,却发现她睡着了。张叔很久之后才发觉房间多了一个人,回转身对着路晨点点头。
他看上去很憔悴。皱纹纵横。眼睛红肿。眼角还有眼屎。
不到一个月,一个人就可以老成这样。路晨眼圈红了红,他轻轻的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张叔,你回去休息吧,我来陪妈妈。”
张叔摇了摇头。
路晨站在那里看着妈妈。她消瘦了很多。来学校看他的那几天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她身体上的巨大变化。
“张叔。”路晨又一次叫他。
他回过头来,好半天才说,“……多呆一分钟也好。”
路晨没再说什么。
“那你去洗把脸,吃点东西什么的吧。”路晨想了想又说。
张叔摸了摸脸,点点头,起身出去。
路晨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削水果。苹果,很大个。
也不知什么时候妈妈醒了,路晨一抬头就看到她一张笑脸。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晨咬了一口苹果,眼泪下来了。
老妈伸手要给他擦眼泪,不过起身却费劲,路晨把脸凑上去,老妈的手摸着他的脸。她的手也瘦了,像枯枝。路晨哽咽了一声,又连忙忍住。
老妈点点头,“回来也好,有些事也要跟你交代一下。”
路晨一听生气起来,声音却是温柔的,“交什么代,等病好了慢慢说。”
老妈笑,“我没说好不了啊,先跟你说一下不行啊。”
路晨忍不住了,眼泪哗哗。趴在妈妈怀里先哭了一场。
也许他应该表现的更成熟一点。但是有什么办法,他也才只有20岁。
妈妈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头发,抽空还说一句,“洗了头了,真香啊我的宝儿。我的个宝儿。”
小时候受了委屈,妈妈也总是这样拍着他,嘴里念叨着宝儿贝儿的。路晨很是受用。
哭完了就抬头,擦擦眼泪,破涕而笑。凑过去鼻子闻闻妈妈的头,“妈你该洗头了。张叔没给你洗啊。我给你洗吧。”
妈妈笑着摇头,“也不方便。”
“我带你去理发店啊,那里还能躺着,我给你洗。”
“嗯。”妈妈点头,“最近头发掉的厉害。”
路晨装没听见。继续吃苹果。妈妈乐呵呵的看着他吃。
张叔很快就回来了。大约就去洗了把脸,风一吹照样风尘仆仆。
妈妈看了就笑,“你张叔也不知道搽点大宝。比我还小着几岁呢,脸比我老多了。”
张叔和路晨都笑。路晨看到桌子上有,就挤了点在张叔手心。张叔两手一搓脸上一抹完事。路晨又和妈妈直笑。
路晨编了一点跟学校请假啊什么的说了。妈妈也没多问。
下午有个疗程。妈妈不准他跟着。
路晨偷偷跑过去,过了一会儿张叔过来把他拉走了。路晨一边哭一边走。高高的个头,却瘦弱的似不堪一击。
“晨晨。”张叔扒扒头,“你妈的性子你也知道。你就顺着她吧,啊,顺着她。”
路晨点头。
张叔又说,“一开始连我都瞒着呢。唉,我真是笨啊真是笨。”说完就蹲在了地上。
两个人俱是无话。
手术室门开了,路晨和张叔又连忙迎上去。妈妈疼的一张脸煞白。看了他们一眼,还笑了一下。
接下来两个小时内她一直吐。本来吃的就不多,却吐了很多次。最后终于消停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闭着的双眼深深下陷,颧骨显得高起来。整张脸蜡黄,现出暴雨冲刷后一般的纹路。
路晨的手轻轻刚在妈妈腹部。他不敢想象那个孕育了他十个月的子宫已经完全摘掉了。
他就像是妈妈的诅咒。
这句话一冲进脑海,他就赶紧跟自己叫停。
不管怎么样,他要撑着。不要倒下。不要被消极的想法压垮。
巡房的医生路过,看看病例,调整下输液,就走了。
路晨看看妈妈,看看张叔,就追着医生出去了。
他们站在医院靠窗的长廊里,窗户上堆积着北方司空见惯的厚厚尘土。天气阴沉沉的,就要开始下雨。
路晨还没开口,医生倒是先说话了,“你妈之前跟我聊过很多了,这个病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说呢,精神上的力量还是很重要的。你妈的身体越来越弱,化疗怕也不能继续下去……你可以考虑带她回家去……”
李路晨摇头,定定的看着医生,满眼泪。
“继续化疗,她的身体也吃不消。而且费用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医生继续说。路晨继续摇头。
最后医生也跟着他一起摇头了。只有转身走。走出几步又回头,“之前听你妈提起过,你外婆也是患这个病,好像还有一个姨妈。你虽然年轻,有空也做个体检。”
路晨听了一时懵在那里。
等他回过神准备往病房走时,眼前忽然出现了幻觉。他忽然于千万道光里看到了瞿风,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站在走廊彼端。
李路晨想,自己是太累还是压力太大。定睛再看,那人依然矗立彼端。那是真的?
他跟瞿风的再次相见怎么会只隔三天,再怎么说开头一句也该是“十年后”,至少也是“三年后”。
他揉揉眼睛,结果那个人朝他走过来了。
“你家真冷。”那个人说。
李路晨听到了他的声音才算清醒过来。这个瞿风是真的。路晨忍住满腹情绪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想了想还是当没看见他走去了妈妈病房。
瞿风一路跟着。
真是奇怪。原本阴沉沉的病房,他一走进来立刻亮堂了许多。路晨往窗外看了看,连太阳也出来了。有些人生出来就是为了让别人嫉妒的。
张叔见了瞿风连忙起身让座。病房里不好招待客人,看了看茶几上有路晨切好的苹果和山楂,就端到了他面前。
瞿风话虽少,但表情客气,坐下也捡了块苹果吃了。然后又捡了一个红红的山楂吃。
前前后后就说了三句话。
来看看阿姨。真甜。好~酸。
他第一次吃山楂。表情趣逗,路晨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还是他这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想要笑。当然他忍住了。除了走廊里正面交接那一眼,其它时候他基本上当瞿风不存在。
大家沉默的坐了好一会儿。坐到路晨都尴尬了,瞿风却老神在在的。张叔大部分时间盯着老妈,熬不住了就闭着眼睛打盹,他有点撑不住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路晨尴尬了一会儿就开始认真盘算起妈妈的事情。
小城市毕竟医疗技术有限,他计划带妈妈去H市这样的大城市。再来钱也是问题。眼看张叔那点老本也差不多了,张叔的儿子还在读书。
让他放弃妈妈无论如何不可能。出去打工?就算拼死拼活又能赚多少钱,并且和老妈相处的时间会减少甚至没有。他怎么敢保证这不是自己和老妈的最后时光?
想着想着简直要哭出来。余光瞥到瞿风这个外人,连忙挺直腰杆打起精神。
傍晚时候妈妈醒来。喝了几口水。仿佛吞咽这个动作也已经变得艰难。
看到瞿风,她倒显得精神好起来。还下床去了一趟洗手间。
瞿风便跟她聊起病情的事。
妈妈说的路晨和张叔都懂。瞿风说的那些妈妈似懂非懂但直点头,路晨和张叔则简直什么都没听懂。只觉这个醇那个酮的很多拗口的词。
张叔急了,“能治好么?”病急乱投医一般,连一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系学生他也愿意相信。
瞿风说,“发现的早,百分之八十的治愈率。阿姨现在这种情况,百分之五十。”
张叔一时表情凝结。不知百分之五十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妈妈却笑,“希望还是有。先尽人事后看天。”她的声音都几乎哑了,“晨晨,你看瞿风大老远的也跑过来了,你带他回趟家洗洗澡换换衣服什么的。呆个一两天都回学校去吧。”
路晨望了望老妈,不知道学校的事能瞒多久。也没打招呼,转身往外走。
瞿风倒是跟张叔和老妈道别,又急急跟上。
即使有太阳,天气也正在慢慢变冷。一出医院大堂,更是一股凉风迎面。
两个人一路也没话。路晨反觉失望。虽然他自己不会听瞿风做任何解释,但瞿风一点也不解释还是让他火气更大。
瞿风带了一个小型拖箱,放在传达室。路晨也不等他,直接去停车场开出了摩托车。
以一个女孩的瘦高形象踩着摩托车骤停,姿势还是很美很帅。也有年轻人投射过来关注的目光。瞿风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数秒又移开视线。
路晨大多数时候都喜欢微微低着头,不曾发觉。他真想一下子开过去。也差一点就直接开过去了。最终还是倏的停下,扬起很多尘土。
瞿风拎着拖箱,眼睛盯着路晨一只手在风衣上象征性的弹了弹就坐去了后座,路晨虽高,但瞿风块头比他更大,车子往左一歪,路晨差点没扶稳。瞿风两条长腿往地上一支,一只手从路晨胳膊底越过去握住了车把。车子稳稳当当的开起来,他收回手该而环住了路晨的腰。路晨一边飞驰,一边觉得自己的脸要命的烧起来。
回去的路上刚好顺风,车速和风速相抵,路晨的头发胡乱飘摇,一会向前一会儿向后,张牙舞爪。
瞿风的风衣则在疾驰的风中猎猎作响。饶是飞驰,路晨也注意到路人看过来的眼光。尤其女孩们的。
瞿风坐在他身后如磐石一言不发。不过倒替他挡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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