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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比如,段清池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作风,敛襟持袖,仰天望月,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你们说,月亮为什么是圆的呢?”
兄弟,你不地道,这明明是四年前你师父出给你的题!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再问?商池笛奏嗤之以鼻。
听听,下面单纯的孩子们还都脆生生地答着,你跟他这种人认真个什么劲儿啊。
“日圆,月也圆。”
无根据的推理。
“月上拄着嫦娥吴刚,是他们把月亮塑圆了。”
哦,原来嫦娥奔月之前月亮是方的。
“月有阴晴圆缺,谁说一定是圆的,前辈的问题有错误吧。”
这位是个老实人。
轮到白衣少年了,她听到有人报出了他的名字,迟雪。
雪么,很适合他的名字啊。
“因为心中的月亮是圆的。”他的声音干净空灵,没有丝毫起伏。
商池妙目一瞠,随即轻笑,风动幡动,只因人心在动,你说月亮是圆的,不过是因为那是你心中的月亮,与我无关,与他人无关,更与月亮无关。
答案究竟是什么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段清池,那家伙果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傻乎乎地笑着称赞,估计现在还没绕明白到底是哪家的月亮圆,反正这答案看起来甚是深奥,颇具禅机!
没关系,似是而非的答案就是好答案!估计当初他师父跟他现在是一个心理,因为四年前他的答案是:“月亮不圆你咋能认出挂在天上的是月亮?”大大的实话,可人家师父就是捋着胡子拍手叫好,还连声称赞段清池极富慧根,眼界独特,非池中物。
“月为缺而圆。”朗朗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众人皆是一怔,却是那黑衣的桀骜少年,名字好像叫做步霜尘,他站在迟雪身旁,眼睛望着地看着台上的所有人,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语道破天机,所有人都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月为缺而圆,周而复始,因果轮回,世人岁岁盼月圆,可上天何时规定月该是圆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叫嚣着要月为他们而圆呢?。
轻笑声从上方传来,商池抬头望见西桥正饱含深意地望着那少年,一双眼笑着弯起,兴味十足。她摇头轻叹,西桥是又找到新东西玩了。
台上的众人都提了问题,最后只剩下商池与西桥,西桥作为老大自然要留作压轴,下面就该轮到她来提问。
商池护法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随口挑了最简单的问题:“说说你们想要拜谁为师吧。”
问题太过直白,多数人不敢置信,以为她内含玄机,都犹犹豫豫地回答着。本来是师傅挑徒弟,最后变成了徒弟选师傅,很明显,谁都不想得罪前辈,但千斩护法已经问出来了,他们也只好说出了心中的人选。
十名少年都报出了自己的答案,有的直接点名,有的只说希望师父同自己的武功套路相近便好,答案不一而足。
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少年点名要选今日没到场的红罗刹。红罗刹这个名字悚了点,也俗了点,不过叫这个名字的可是海棠秋响当当的大美女,人称荼蘼仙子的苏北北。
杀手在江湖上一般都不叫自己的本名,通常都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绰号,只有相熟的帮众才知道每个杀手真实姓名。例如外面都称西桥为十一少,因为商池那批孤儿刚被送到海棠秋的时候,他就被编在十一号,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总是描画着大大的“十壹”二字。
海棠秋为了选出杀手苗子,通常先要将各地运来的孤儿关起来,让他们相互厮杀,杀到最后留下的一百个才有资格进北楼训练,当然,能从北楼活着出来的更是十中取一。那段时期商池笛奏一票小屁孩儿谁都不知道其他人大名叫啥,不需要沟通时就互杀,需要沟通时就喊编号,叫多了就成习惯了,他们习惯,西桥自己也习惯。
大多数杀手在道上混久了,江湖朋友便根据武功套路和各自特色为其命名。楚闫在外被称作毒君子,商池笛奏对此深表鄙夷,君子?此君心胸狭窄,转好窝里斗,其言其行令人不耻,更应该被称为毒蛇,烛九阴!段清池被叫做御风,他的速度很快,据说曾斩三十落叶于一瞬,这一点商池很认同,段清池很臭屁,这类出风头的事他一向做得好。
最令人咋舌的是苏北北这千年一见的尤物竟然有这样剽悍的绰号。不过很中肯,因为她的人和她的绰号一样剽悍。一把九环大砍刀,一身红衣,一张夹枪带棍的嘴,这些还不够,苏北北的剽悍在于从里到外散发出的独特气质,曾被西桥称作是“草莽书香气”的东西。
“苏北北做事总是追求一种精致的下流。”西桥如是讲。
正如商池在闰考时中了楚闫的毒,女中豪杰苏北北二话不说就去找楚闫理论。然而为同胞两肋插刀的下场是: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不过苏美人却不气馁,被无情欺辱了,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就是站在楚闫门口没日没夜地吟诵闺阁怨妇所作的的酸诗,被几百人围观,眉头都皱一下,楚闫走到哪她就吟诵到哪,直接导致楚闫公子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要冒险出任务,一刻也不想多留,因为他不想外伤后再受内伤。
这种做法效果甚是显著,从那以后,楚闫每次见到商池笛奏时脸是黑的,见到她时脸就是白的。
商池曾经问她说:“干嘛这样做?多余。”她却回答说:“我不像你,做什么事都要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啊,我是诗人,你不是。”
商池向来自诩账管得好,可在文字诗词,风花雪月方面一向没什么造诣,当时被她说的一愣,直到很久以后,苏北北已不在了,她才了悟出其中诗意。
还有另外两个答案令人感到十分有趣。
迟雪思考了半天,终于回答说:“最强的杀手。”
商池原以为他会说无所谓。
步霜尘直接挑衅地抬起小尖下巴望向她:“我要做你徒弟。”
商池心中一抖,暗道距离这么远,没注意到对方眼神的沟通该是情有可原的,于是心安理得地装作没有听到,笑呵呵地扯扯一旁的段清池闲聊:“散场了去喝酒吧!老板娘又送了我两壶轩平年间的屠苏!”
段清池不耐烦地皱眉:“我徒弟都要挂了还喝哪门子的酒!”
“祭奠他逝去的英魂。”商池笛奏回答时的表情格外认真,这是真心话,挂掉起码有五成的可能。
段某人青筋暴起:“滚!乌鸦嘴!要斗嘴去找楚闫,老子没空陪你!”
楚闫很配合系开口,冷漠地声调中竟夹杂着难逢对手的孤寂苍凉之感:“什么时候右护法把舌头练到和刀子一样,便离真正成为我的对手不远了。”
“一样快?”段清池接话。
“一样长。”
“……”
商池笛奏哭笑不得:“你的舌头唐门出品?”
楚闫冷笑:“唐门?不管是毒药还是舌头,唐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商池笛奏稍顿了顿,最后鉴定道:“好吧,不是唐门,是楚家屯。”
他们三个吵架吵得欢,却没注意到西桥看着步霜尘的目光琢磨不定。
最后西桥发问。
“你们十人争夺帮主之位,考官是你们共同的师傅,他让你们杀掉一个以你们的能力杀不了的人,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们会选择杀谁?”
此问一出,周遭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台上的长老帮中纷纷闻声变色,看向西桥的目光复杂地像看怪物。西桥却不以为忤,仍然淡笑着,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反应。商池笛奏却只是无奈一笑,静静等着他们的答案。
“武林盟主?”一人试探道。
反正说了完成不了,干脆豁出去了,下面的考生也都纷纷冒着胆子道出答案。
“皇帝老儿!”
“...”
“杀掉那个出题者!”清朗的声音穿透淡墨点染的黄昏,响亮的音色里夹杂着些微稚嫩和沙哑。
周遭顿时静谧,所有人都惊诧地将目光调向步霜尘,如果大家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出题人”是该是“他的师父”不是么?唯独商池笛奏抬头看向西桥,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些波动。可西桥不愧是西桥,依旧那般无所谓的表情,只不过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咳!”九瓣长老吴昆山轻咳一声,声音浑厚,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只见他摸着白花花的长须,垂眸沉吟:“那似乎是你的师父啊。”
这个“似乎”仿佛用得过于含蓄了,其他长老直接用谴责的目光望着步霜尘,以表达自己对该答案的不满。
步霜尘倒是浑然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牵唇笑道:“师父又如何?他最适合。”
师父又如何?他最合适。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两年前和两年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句惊世骇俗的辩白。可偏偏同样的话听了两次,大家都早已释然,海棠秋这个地方山美水美,别的不多,独独变态一捡一箩筐。是以,此时大多数人都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会诡异地赞同起这个及其“理性”的答案。
师父,不仅仅可以成为技高一筹的对手,也是不能杀、不敢杀、不愿杀的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好猎物。现在的步霜尘同当初的西桥一样“聪慧”。
怪题往往对应着“妙解”,一个杀手的眼中,除了任务还能有什么呢?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一边抱怨江湖上世风日下,纲常不在,一边自言老朽,再也跟不上年轻人诡异的思路。最后总结道,今日江湖已非昨日江湖,他们这些老黄瓜还是早点洗洗睡吧,好歹能在百年之前免受惊吓,多做几个好梦。
商池笛奏始终一言不发,斜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像一张纱帘遮住了心。
西桥用折扇捅了她一下,笑问:“如何?”
什么如何?谁如何?这其中倒是引申着不少意味啊。
良久,商池终于抬头,苦笑一声:“可不可以不要做师父给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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