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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散仙
灵威仰己未年冬末,昆仑一脉山摇地动,自南朝北裂开一道蜿蜒数千里的冰缝。
当是时,巨石滚落,山崩雪坏,雪水泥浆卷携着尚未融尽的碎冰从脱落的山脊处隆隆扫下,鸟兽人家具皆荡平无遗,一时若有天崩地裂之象。
“北昆仑大崩!北昆仑大崩!”消息一出,奔走相告的人们四散奔逃,齐齐从地势略低的东部举家迁往西部高地。只闻重明鸟衔着蠃鱼飞穿了十四诸侯的窗邸,立于都城城垛上凄鸣三日不息,直叫得昔日繁华的三京胜景一去不返,十六大都尽皆成了空城座座。大旱之后必有大水,己未年饿死璐州过半黎民的旱情仍叫人心有余悸,危险的早春这一边却又将要到来。多灾多难的璐州被北昆仑贯穿南北,一旱一崩之后,早已是疮痍一片难以收拾。相邻的中、叶二州不敢怠慢,急急打通关口要道,加派人手稳住汹涌难挡的迁徙人潮。以巨商豪宦为首的一大批人等却早等不及官府批文,也不管雇的是盲流草寇还是镖手侠士,只要是能助他们安然渡过未明湖天险的,哪怕是妖不是人都成。
实则昆仑自北折轩辕台后,沿途百姓无多。雪崩虽猛,受难的惟有少许猎户。然其南隅紧接着人口稠密的汉中,实在是经不得一丝折腾。传言中几块滚石夹洪流顺势而下,顷刻间就葬送了卿卿性命数千条——天谴方过,水患将至,想想这个暖和得足以融去千年冰棱的来年初春将带来怎样一场滔滔洪水,如何不叫人心惊胆颤!
己未年冬末,由是虽无兵荒忙乱,却实在是一个人情浅薄、各奔生路的多事之时。
“诸神在上,青帝位中……灵威仰啊灵威仰……不求春花秋月好时光,但求来年的大水收着点吧!求您收着点吧!”
从汉中逃难去往佩国的必经之路不过是一条平日里漫无人烟的狭长深谷而已,密密匝匝的布衣汇成了曲曲折折的一线,远看犹如这枯竭已久的幽谷被新注进了一汪黑水一般。而其中趁着路途间隙跪下来焚香祷告的不在少数,一只又一只额头磕破在朝向东方青帝灵威仰的石块上,乞求当年在位的神明高抬贵手,发发慈悲。
讽刺得很的是,传说上古五帝各自分管人间六十年,己未冬恰好是在司春的东方青帝灵威仰执掌之下,却偏偏要出这么一个灾厄丛生的春天。敢情富庶东隅供到灵台上的禽肉五谷都喂了老鼠去!
如此愚钝之人曲曲一两个也就算了,权当苍蝇屎脏了眼底,姑且可忍。可左看右看跟着喃喃默告的蠢货越来越多,剩下的也是眼神混沌嘴唇微动,这叫心中早憋了一口气的血气少年如何忍得过去?拨开长姐的阻挠一跨步上前,少年拎起了一个拜得最为起劲的老人,想也不想地冲口便道,“我说老人家,总这么弯腰曲背的可不好,小心您青帝没拜着,结果倒先去见了阎王。”
“你……你说什么……?”
可怜这上了年纪的老东西没有因磕头跪地出什么岔子,倒是差些生生地被他这番话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老人家莫要气愤,我家小弟因巫作误事失了生母,由是不信鬼神之说。”跟着这道清脆亮耳的女声,口口毒舌的年轻后生被提离地面唰地一下扔到了几步外的干地上,眼前瞬时开阔敞亮。抬头一看,只见金发碧眼凑上前来,一对深陷的眼窝,一副甜甜的浅笑,“老人家?老人家您可还好?”
老人只瞅着眼前伫立的异族少女动弹不得,半晌才想起轰地一下坐地起身,“——你是西界人?如何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吾与吾家小弟皆乃佩国人氏也,小弟的亡母从汉中来,因此小女略知些许汉话。”边陪着笑将老人扶起,作一身胡女打扮的凯铃张手招呼着坐倒一边的弟弟,“史答柯!还不快过来给老人家道歉!”
“求诸人不如求诸己,此等时候加紧赶路才是正事,求神告天有个屁用!呸!老子没错!”
“混蛋!大逆不道的东西,小心晚上走路被雷劈!”气势凌厉的少女定是恼得急了,扬手照家弟的脑门打下去时,口里高骂的是胡话,“叫你不知礼!叫你不道歉!管你是有理没理,气着长辈便是你亏理!”
她那调皮又嘴硬的弟弟却只在乱拳之中扮出一个鬼脸,一扭身逃了开去。
“你敢——!”
“罢了罢了,佩国姑娘,有你与老朽说上几句便好。”
听闻此言,片刻前嚣张霸道的胡女定时像变了个人似地温婉下来,低首垂眉地应声扶着老人边走边说话。若不看她那异于常人的发色与打扮,这番知书达理的模样倒着实像个中州姑娘,“老人家有话尽管说,凯琳这厢听着呢。我那小弟性子顽劣惯了,还请您勿要动气。”
“老朽还犯不着与个毛没齐全的臭小子动气。姑娘听我一问,你既自称是佩国人,此番可是要回故国去?”
“自然,我们姐弟俩是闯荡出来做做小生意的,赚够了银钱本就要回乡。”
“那敢情好!”不出凯琳的意料,老人立时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急切问道,“姑娘知道这儿离雷上还有几里路吗?”
“不远了,不远了。”她原本只想宽慰地说到此处,但忍不过老人企盼的眼神,跟着带上一句,“未明湖一到,您站在湖的这头,就能看得到雷上的城垛那头。”
此言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直令刚燃起半分希望的老人心灰意冷,“恐怕凭老朽这把枯骨,也只能站在未明湖东岸看看彼方而已了。罢,罢,姑娘你不必多说,老朽一早上路便知晓这等光景,只不过不堪呆在故址等死罢了。到底到底,还是没有绕过那死人湖泊去往佩国的法子呀……对了,那未明湖千百年来如此凶险,你姐弟二人年纪尚小,当时又是怎么出的佩国?”
“全赖水神庇佑吧。”凯铃略略苦笑道。
其实心中谁也都清楚,神鬼这种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东西,着着实实是靠不太住。眼看着洪荒大陆的历史就要重演,黎民苍生皆戚戚焉,而高居在天上——不,就拿住在这昆仑山上的仙人来论,又哪里有出手救人的意思了?
只不过此番昆仑大动,白白令巍巍雪山震去了囤积千年的一身披白。如此动静,就连是不问世事惯了的诸仙也该尝到了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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