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错

　　唯一一成不变的只有公安局的笔录，三年前和三年后询问的都是那些琐事，洛彦分毫不差的又交代了一遍，倒引来了陈局的狐疑。实则也该这样，哪有人能把多少年前的事情记得滴水不漏的，谎言往往倒是比真相记忆持久一些。

　　洛彦，还是有事瞒着啊！

　　与此同时，郊外的运河中，一处河段清淤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大油桶。在河水被抽干之后，可以发现这个油桶位于河的中央，陷在河滩中青灰色的淤泥中。

　　工人们用铁链绕住了油桶往岸上拽，直加到四个人的时候才将铁皮油桶拔出淤泥。桶子底端的铁皮已经锈蚀脱落，用高压水枪冲洗干净之后可以发现，油桶里不知道被哪个灌满了混凝土，这时候捞出来的就是一个完整的混凝土柱子，铁皮只是外面的衣服。

　　一个工人唾了句：“晦气！”然后用力踹了一脚还搀着河泥腥气的铁桶，底端泡在水中的混凝土这时也应声裂了个大缝，一个好奇的工人用力的抠掉下来一块。脱落的那一块里面是半只灰色的脚骨，两只吊着几片不知道是皮还是袜子的脚趾，剩下的一半还在水泥柱之中。

　　那工人立刻摔了自己已经快烧光的香烟，拽过一旁的同事：“老王！咱今天真晦气了，桶子里头有个死人！”

　　“啥？”老王愣了下才看向他指的地方，沉声把那人往外拉，“报警吧？！这东西咱不能乱动。”

　　“只能这样了！”

　　铁皮桶里装的混凝土被敲掉之后，里面蜷着的一个皮肉脱落殆尽的尸体，法医根据骨盆判断这是个女性，没生产过，如果还活着年纪也不算大，初步判定是一个被混凝土封在旧油桶里又在河底沉了两三年的年轻女尸，一具来历不明的尸骨。

　　……

　　洛彦听了很久才明白，对于案件的细节公安局并不比洛彦掌握的多多少，他们所占据的只是略微的技术优势。比如出事之前车子行驶的轨迹以及安全气囊是否正常弹开，刹车感应线被人为破坏的程度，这些无关紧要的数据。

　　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埋在原来那个洛彦的记忆里。

　　在这种无可奈何之中，洛彦还是在立案报告上发现了一点特别之处，他将几张模糊的照片对比之后踟蹰了片刻，抬头对陈局笑道：“陈局长，您问的那些我真不太记得。不过，我很好奇的是，我被发现的时候是在车里还是车外？”

　　洛彦点了点那照片上几乎扭成一团的废铁：“我可不觉得这样的车子里还能挖出什么活人！”

　　陈局长闻言也笑了起来：“你很敏锐，在车外。老洛跟你说过了？”

　　“这倒没有。”洛彦看着照片出了会神，“那你们找那个把我弄出车外的人好了。找我干什么？”

　　陈局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

　　当时洛彦被发现的时候，正受伤昏迷躺在离车子四五米远的地方，身下是一滩血，躺着的地方与车子之间不短的距离却没有任何痕迹。无论是血渍，脚步，还是任何显示有人把洛彦挪过来的痕迹都没有。

　　即使是事后调出收费站附近各个角度的监控录像，也没能找出任何诡异之处。录像上唯一显示的就是那辆车往路边的护栏冲撞过去，数秒之后车毁了，而人却躺在距离车子四五米远的地方。这么长的距离他是怎么过去的，没找到任何人为的痕迹。

　　洛彦不可能自己移动，因为当时已经受了重伤；假使有第三者存在，又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段时间像是凭空中被挖去了，这些技术和科学都很难解释的疑点。

　　陈局沉声看了会洛彦，洛彦仍旧埋头在自己给他看的那些档案中挑挑拣拣，脸色并无异常。

　　洛彦苏醒之后的冷静，是他和洛敬东都无法解释的疑虑。但是陈局同样无法解释的是，一个伪装了三年多的人，可能么？

　　事情仍旧毫无进展，从任何角度都可以看出，洛彦并不知情。

　　同时，陈局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对父子其实都不是毫不知情，只是知道的不多，像是一盘散在的珠子。无论是洛敬东时隔数年来立案，还是洛彦的态度，都只是在诱使自己也进入这个迷局之中，让他成为这当中的一条线，把他们的珠子串起来。

　　也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了，陈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

　　陈瑜在休息室里等到几乎快睡着的时候洛彦出了门，她忙迎过去拽着轮椅撤退。对陈瑜来说，公安局并不让她觉得舒服，有种迫不及待想避开的趋势。

　　洛彦扬了扬手示意她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站在远处的陈局：“车祸的事情我不知情。但是，我看你刚刚给我看的那个报告上刹车感应线的切割痕迹是两道。一个贼，会在同一个地方下手两次么？”

　　“警方推测的也是至少两个人在行凶。”洛彦的态度他很不喜欢，然而这种敏锐恰是有些警员都没能具备的，“至于你得罪了什么人，别再跟我说不记得，我不信。”

　　“我真不记得，这话我信就行了。”洛彦拍了下在那犯迷糊的陈瑜，“走了，警局忙的事情多。”

　　话音刚落，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就擦着洛彦走向了陈局，就此应证了洛彦判断的准确性，警局是挺忙的。

　　打头的一个三十多的高壮青年瞟了洛彦一眼，又一脸郁闷扭头看向了陈局：“局长，又来事了，西边的河段发现了个尸体。”

　　“怎么发现的？”

　　“西边现在正在清淤，工人们在河中间发现了一个大铁皮油桶，里面被填的一桶水泥，好几个人才弄上岸。”那人简单的汇报了案子，转头一看洛彦已经出了门，“这个人看着挺眼熟的。”刑事案件他们见得也不算少，杀人放火的也时有发生。但是把一个尸体封在混凝土中又沉进河里的却是头一回碰到，这算是个恶性案件。

　　“三年多前收费站那边，飙车出车祸幸存的那位。前阵子被福缘斋的两个保安盯上来录过口供。”陈局若有所思的盯着洛彦的背影看了会，“我们想到的事情，他都想到了。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那人正低头翻看技术人员递过来的报告，挑了重点往外说，“那边混凝土块被敲开了，女的，二十多岁，没生过孩子。真狠！你说什么怎么样？”

　　“我记得那时候查车祸的时候是你经手的。当时你说‘一个贼，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下两次手。’”陈局笑着道，“你猜刚刚他看了我们的资料之后怎么说的？”

　　“别让我玩猜猜猜，我讨厌猜东西。”那人还是低头对着河中女尸的报告念念有词，“反正那事也不准备查了，不知道你们都怎么想的！”

　　“会查的。”陈局扬手把他挡在面前的纸打了下来，“老缪，他和你那天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而且，他比你更像一个旁观者。”

　　老缪的手停住了，手中卷成一摞的资料敲了敲：“旁观？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他特意跑过来，让咱们调查三年前车祸是怎么回事？那三年前他做什么去了？以为我们就是吃干饭等着他的事不成？！我手头有的是活！”

　　三年前洛彦的那件案子是老缪带人查的，虽然证据什么的都不怎么充足，但是他知道如果给他充足的时间和权限，应该会有突破点，只可惜最后几方面的原因要求他收了手，拖到今天，原来还能找到的一些线索更加渺茫。老缪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越是按着他越是要找个所以然来，为此还被停职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你不会不查，以你的性子。”林局等着老缪发完了火才笑眯眯的续道，“况且，这事是你心里的刺。刺不拔了，你会安生？”

　　“你就什么都知道？”老缪瞪了他一眼，“套出什么话来了？”

　　“就是没有才准备交给你的。”林局低头看着手中的报告，“你录了这么多年的笔录，见过两份一模一样的么？隔了三年，说的话都没几句变的，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好奇又怎么样。我查起了兴，你们再来一句又得收手。”老缪横了他一眼，“我不是枉做小人！”

　　“这次不会，保证。”

　　“得了吧，你的话我可不信！”说着老缪倒是有了点兴致，捶了林局一拳笑道，“你现在水平可降了不少，怎么都没从那人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他在防着我们。”林局抬头看着那个已经消失在路边的身影，“防得滴水不漏的。不单单是没挖出东西，他反而从我们这边采集了不少信息。没见他说几句话，句句都在点子。啧，头一回。”

　　林局故作高深的瞟着老缪说话，话音刚落又把那新鲜的报告书扬了扬：“喏，你不愿就算了。一会把你组里的人都找过来开个会，我们先看看这个案子。那边反正都拖了三年，再拖十天半个月的也没差的！”

　　老缪随即扬着嗓子吼道：“你们林局长要发话，都滚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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