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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碎铁衣
“我们回去再成一次亲吧。”
小柔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的眼神。开玩笑哩,她可不要再来一遍了。顶着个沉甸甸的头盔,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一整天,感情当新娘子的又不是他。
“真的不行么?”
“也不是不可以。我当新郎,你做新娘,我骑大马,你上花轿,我戴帽子,你顶凤冠,好不好?”
“不好。”他要看小柔穿薄薄透透一撕就碎的纱衣。
“那我才不干。”
裴行远把他娘子揉进怀里,决定回京之后继续想办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裴行远在枕头里掏东西,小柔趴在他背上捣乱。闹了一会儿就被他手上变戏法一样出现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一尊光滑的玉雕,在炉火微弱的光亮下泛着盈白的光。妙龄的女子,狡黠的笑容,飞扬的裙裾,看得出来的精雕细琢,连头顶的发丝和嘴角的笑涡都清晰可见。
“呀!好漂亮。”
裴行远摸摸她的头,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再夸奖两句。
“啧啧,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样貌美心善。”
……
“谢谢相公。”小柔开开心心地把玉雕搂进怀里,给了裴行远一个响亮的亲亲,在他脸上留下一小团水渍。
“那个,小柔,不是给你的。”
“啥?”小柔雀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这个不是我?”
“是你是你,肯定是你,”裴行远看着他娘子泫然欲泣的样子,顿时慌了手脚,在床头一阵乱翻,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一只穿着红绳的小玉鹿。
“这个给你的。”
小柔一手一个掂了掂,对在一块儿比了比,脸色更难看了:“这个还没有姑娘的头大呢。”
小鹿好看是好看,耐不住比较啊。比如说,韩一名在太医院也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可是往小竹大夫身边一摆,连打下手都不够格。比如说,花花在竹水村里,也是呼风唤雨吓猫撵鸡无蛋不捣无事不惹的主,往高头大马的奶牛身边一站,也称得上是小鸟依人。
“本来是要送你的,可是后来改主意了。就放在我这里,让我每时每刻都能看得见你好不好?改天我再给你做个别的。”
是这样?
小柔的脸“倏”一下羞得通红,看得裴行远心痒得不行。
只是时间地点环境气氛统统不对,纵使有那么一点绮念,也被漫天的风霜和空气里的铁锈味冲散了。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里,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睡去。
凌晨的时候,裴行远独自醒来。一摸身边的位置,衾被冷透,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难自成眠的裴将军穿好衣服,披上锦袍,往伤营的方向走。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大夫的小柔,是认真而优秀的。就连他自己,也是被小柔医好的,无论身上,还是心里。他很欣赏竹大夫的医术和医德,却又矛盾地恨不得她把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小柔果然在。
伤营里大部分人也都睡去了。小柔在伤患中间来回穿梭,查看他们的恢复情况。奶牛摆着尾巴,有模有样地跟在后面,小柔每在一处停下,它也往人家身上嗅一通,也不知嗅出个所以然没有。
裴行远真心觉得,他娘子这副穿着血迹斑斑的小褂,皱着眉头鼓着脸的样子,实在漂亮得紧,比他从前所见的那些束腰广袖抚琴赏花吟诗作对的女子都要美。
可惜这么觉得的不只他一人。
韩一名昨夜在伤营和衣而眠。听到有响动,睡在拼起来的两张椅子上的韩大夫马上就醒了。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恍惚间只觉得是一个轻盈的青衫人影,眉宇清晰,眼角带着三分温和。
韩一名觉得这眼神好像他娘,是一种“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的抚慰。
韩大夫沦陷的瞬间才惊觉这是小竹大夫。
小竹大夫抬头朝他甜甜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笑涡,还调皮地眨了下眼。韩一名只觉得一万大军踏着铁蹄从他脑子里轰隆轰隆踩了一遍,震得他心肝颤。
韩一名的两条椅子是正对着帐门的。竹大夫只不过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裴将军而已。
裴将军得到他娘子的抚慰。心满意足地去了主帐,和徐天段一海等人商议接下来的排兵布阵。
辰时三刻,大军整装待发。
小柔远远地看着,整齐的铁甲慢慢变成天边一条黑色的线。
早上真应该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啊,朝阳万丈,刺得人眼睛酸痛。
第一天,小柔按部就班地在伤营里忙碌,空出来就带奶牛到越河边转转,下雪的时候,奶牛会兴奋地满地打滚,沾一鼻子的小雪花。
第二天,韩一名一直跟在她身后,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小柔没理他,自己回营帐了,韩一名作势要追,被奶牛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退回去了。
第三天,除了重伤不愈无力回天的几个,剩下人的伤情基本上都已经稳定了。奇怪的是,没有新的伤兵被送进来,大军没有回来,裴行远也没回来。
“还好你来了。”小柔把裴行远送给她的小玉鹿攥在手里,摸着奶牛后背上的软毛,心里一团乱麻。
第四天也是。
小柔说要出去看看,被青牛拦住了。少爷已经好几天不回来,万一把少夫人弄丢,他也不用回京了。
青牛紧闭着眼,五官皱成一团,张开双臂拦在马厩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小柔从没看见过青牛这么认真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走了。
第五天,裴行远还是没有回来。
下半晌,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小柔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到帐外去看。一身血的段一海翻身从马上下来。
“夫人,快跟我走。”
“为什么要走?”小柔心里一惊,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住。
“徐天设的阵被破,大军困住,裴将军带着人突围,差我来带你先走。咱们走吧,别耽误功夫了,送你回来,我得把这里剩下的人点一点,全都带上,能顶一阵是一阵。”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要在两军对阵的时候,把身边最信任的人派出来带她走。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马上和段一海离开,一来保住小命,二来,不要给裴行远分心添乱。
可是脚下就是像生了根一样,动也动不得。
“夫人。”段一海焦急地看着她,袖管还在往下滴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叶。
“这是什么?”小柔指了指他的胳膊。
“被那贼子砍了一刀,不妨事,路上已敷了药。”
“不是,这是什么?”
“砍了一个扛旗的,扯了块布包伤口。咱们走吧?”
“这图案是——”
“西秦皇室的标记,夫人,来不及了,你再不肯,别怪老段动粗……”
……
“一海,我们不走。”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痛楚也缓了不少。段一海终于明白裴将军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不是有自动修复的本事,而是因为,裴将军用的药,都是专供的。
“夫人,到底行不行啊。”段一海往身前的女子身上又捆了两团麻绳,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咸菜干一样的帕子,思忖着是不是要不要塞进她嘴里。
“赌一把吧,总比没头没脑地逃命去要强。”
“你们放开我!”
“咦?原来你会说话,一海,塞上吧。”
“好嘞!”
三人两骑,后头跟着五十人马,一路飞扬着烟尘往青河谷——大军被困的方向赶去。
“恩和小贼,还不看看你爷爷手上的是谁!”一海嗓门很大,心里很虚,和去五毒教抢亲的时候一样,心里一点谱没有。遇到少夫人,他永远讨不了好,不是被卖,就是被追杀,关大狱,要不就是顶着面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挡箭牌找恩和叫板。
恩和正与裴行远在河谷中交战,刀光剑影,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裴行远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震惊和慌张交织着一闪而过。
好机会。
段一海在风中抖动着大胡子,照着小柔的吩咐,又扯着嗓子喊了两回,刀子架在那林的脖子上。
小柔看着那林被反剪的手腕上清晰的红痕,谈不上内疚。她们之间的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家国之怨或许也不该牵扯到一个女子的身上,但她需要用那林来换大陈将士的性命。
沙场之上,从来没有对与错之分。
不光战场如此,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没有对不不对,只有可与不可,该与不该。
“接着喊,大声点,万一他没听见呢?”
段一海看了看身边的几十人马,又看了看青河谷中漫天卷地的姜黄色大旗,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开锣吼上几嗓子,远远见着裴行远已将恩和扫落马下,大刀架在咽喉要害处。
战场上的局势迅速扭转。一众人备受鼓舞,杀声震天。
“少夫人真神人也,你怎么知道这丫头的来历?”
小柔抖了抖那林长裙的下摆,紫色裙尾,黑绸镶边,玄线云纹,黑色布边上的图案,与河谷中轰然倒下的西秦大旗上的标记如出一辙。只不过花纹和镶边融为一色,不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少夫人怎么看出来的?”
“我二哥,喜穿白衣,绣白纹。”
老段被噎得没说出话来,西南同行的路上,他记得竹二爷是总喜欢穿一身骚包的白衣来着,原来上面还绣着花的,他倒真没看出来。
别人都看不见,还绣个屁呀,搞不懂这些人。
“那少夫人怎么知道她是贵人,不是宫女丫头什么的?”
“你见过哪个宫女丫头那么大的脾气,那么高的架子,那么牛哄哄的别扭劲儿来着?”
一海被再度噎了回去。他从小过的都是苦日子,还真不知道丫头和小姐有什么分别。他印象中女人只分两种,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
少夫人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原来还可以分为有用的和没有用的。
当然少夫人两种都不属于,他只求他在少夫人眼里是有用的,别再二钱银子把他给卖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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