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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原上草
小柔觉得,自己一定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柔弱的眸光里带着不易觉察的狠戾。
哦对,若雪就是这个样子。
不过两人又不太一样。若雪是娇养的花朵,而那林是蓬勃的野草。若雪的狠戾带着高宅大院森森的阴柔,而那林是牧野的狂风和粗粝的沙土吹打出来的不羁。
小柔直觉地感受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
奶牛也不喜欢那林。二斤肉饼下肚的奶牛虽然还没来得及把肥膘长回来,精神却很是抖擞,一双狗眼火把一样盯着缩在床上的紫色人影,挡在小柔身前,摆出对战的架势。
那林便是被打水的士兵救回的女子。
韩一名说,此人无甚大碍,就是体力透支,再加上饿的。
韩一名一说,小柔就懂了,这不是和奶牛一样的毛病么。
汤汤水水喂了几天,人醒了之后却一句话都不肯说。将士从她身上搜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上面刻着“那林”二字,众人权当这是她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要是在京里,徐天还能派个嬤嬤婆子过去开解开解什么的,可这军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让他们去扛沙包滚地洞打群架砍贼寇,个顶个都在行。
充当知心大妈什么的,真不能够。
徐天想来想去,只有竹大夫最接近这个角色。咱们裴将军英明神武一身铁血,总不可能是受凌虐的那一方吧。看竹大夫那小身板,啧啧,总不会错的。
可是竹大夫也没辙。
竹大夫擅长望闻问切,对心理问题并不十分在行。她头一次后悔出门没把碧云带着,以碧云那样炙热的心肠和照顾人爱护人的强烈欲望,定能把这块风化的岩石捂得热烘烘。要不然翠丝也行,翠丝肚皮里总是装着姑娘们都爱听的各种八卦,你只要在她旁边坐着,连“嗯”“哦”都不需要说一句,她就能说上半个下午连茶都不带喝一口。总有一款话题是那林爱听的吧。
竹大夫把了脉,把铁生熬的香喷喷的米粥往那林面前一放,就不知道该干啥好了。
一般人总会问问“大夫我没事吧”,“大夫有啥要忌口的么”,抑或是“大夫谢谢您了”,“大夫您别忙活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可是那林姑娘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她啥都不说。
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柔看。那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无措、挣扎,甚至还有愤恨,看得小柔芒刺在背,领着奶牛出来的时候,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奶牛已经有半人高了,目光如炬,步伐矫健,跟在小柔身边威风凛凛。
如果它的毛没有被青牛剪得深一块浅一块的话。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过了八月,天迅速冷了下来。小柔早早把厚衣服裹上了身,连小枕头都不用往腰上缠了。棉衣和帽子都厚墩墩灰扑扑,远远瞧着,是个小哥儿不假。
狂风一吹就把初一吹成了十五。可是西秦人不会因为中秋的缘故给大陈将士们放上一天假。
八月十五这天开始,大军迎来恶战。
小柔和韩大夫他们在伤营里来回穿梭,真正做起了一名忙碌的军医。营帐里没有疑难杂症奇病怪招,只有淋漓的血肉模糊和触目的支离破碎,不需要医术有多高明,所需只要胆子大,下手快,心肠狠。小柔顶着发麻的头皮,利落地截断半只残缺的胳膊。她突然想起裴府的老刘,老刘总是甩着一节空荡荡的袖管,蹒跚地走在院落里,修剪着各样的花花草草。
想必老刘从前也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在一场恶战中受了伤,在极度的痛楚中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些是她在京城的时候所没有体味过的。
她见多了大家夫人小姐柔弱的伤春悲秋,而在铁血的将士眼中只有奋力的拼杀和奋力的求生,断臂的小兵咬着牙不肯出声的样子让人格外动容。
“要做梦回家做去!动作干脆点,你慢一分,他们就会痛十分。”韩一名红着眼珠子,急躁地朝小柔吼着。
在他们相处的时间里,韩大夫一天三顿饭一样的教导指点,只有到今天这一句,是有用的。
“知道了,韩大夫。”
青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少夫人拿一把小匕首,在火上烤了,一手蒙住那伤兵的眼睛,一手手起刀落,呼吸间把入肉的箭头挖出来,扔到水盆里,连脸上的喷到的血渍也顾不得擦一擦。滚烫的刀子上散发着肉糊掉的味道,熏得青牛一阵反胃。
“青牛,把水倒了。”
“啊?啊。”青牛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血水,强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咬着牙应了。
要不是顾及男人家的面子,他早就掉头跑了。他再也不抱怨他家绿枝蛮横彪悍了,和他家少夫人比起来,绿枝简直可以用温柔可人来形容。而且,从今往后,他宁愿忤逆他家少爷,也不敢忤逆他家少夫人,少爷顶顶多能拿鞭子抽他一顿,他觉得,她少夫人能拿小刀把他的五脏六腑剖出来,完了还能淡然地来一句“碧云,去把血水倒了。”
还有伤者被不断地送进来,韩大夫神情肃然,一整天都没有抽出时间来考虑他对小竹大夫暧昧不明的情感。
“青牛,把剪刀递给我。”
“青牛?”
小柔喊不到人,自己去把剪刀取过来,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没找到青牛的影子,也顾不得多想,手下不停地忙活着。
片刻后。
“田大哥?田大哥?田大哥你没事吧田大哥!”营帐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青牛出事了?
小柔心里一惊,迅速给绷带打上结,随手捞过一块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提着青灰小袍往外头跑。
一个和青牛平时处得不错的小兵蹲在地上,抱着青牛软趴趴的身体,嚎啕大哭。他才十七岁,在这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死亡,这些天,他亲眼看着一个个或敌或友的鲜活的人命,被拦腰斩断,万箭穿心。
现在连最照顾他的田大哥也……
“竹大夫,田大哥是不是也……不行了……”小兵泣不成声,悲怆的样子让小柔气也气不得,笑也笑不得。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不行了?”
“你看他浑身的血……”小兵把脸贴在青牛苍白的面颊上,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
小柔无奈地看了看掉落在一边的铜盆:“他是把血水泼到自己身上了,你田大哥没事,就是晕过去了,你别抱这么紧,让他透个气。”
啥?田大哥没事?
小兵定定地看了青牛两眼,果然看到两片眼睫毛在动,他欣喜若狂地猛地把青牛整个按在怀里,又哭又笑。
“乖啊,哭完了抱你田大哥回去休息,给他喝点水。”小柔想学她家相公揉揉额头,手刚抬起来想起血迹还没擦干净,只叹了一声,凑合着表达了一下无语问苍天之感。
其实青牛醒了一阵来着,可是豆宝哭得实在凄惨,他这时候要是跳起来,说他是被一盆血水给放晕了——这好不容易有个敬佩他的人,青牛权衡了一下,决定接着躺一会儿。
八月二十九。
狂风中卷着雪片,越河中打起来的水带着冰渣,乘在桶里哗啦作响。月半花保持着最美丽的姿态,变成一把软烂的荒草。到了夜里,营帐里更是冷得不行,小柔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和奶牛搂在一起,蜷在炉火旁。屋外风声呼啸,带着噬人的冷冽。
裴行远推门进来,带进满屋子的风雪气。小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环着奶牛的手紧了紧。
裴行远走过去,脱下冰冷的铠甲,挤到小柔和奶牛中间坐下。奶牛不满地哼了一声,离裴将军散发着寒气的外衣远了些,在炭火边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尾巴对着它家大将军。
大将军不屑地哼了一声,当初不知道是哪个饿得瘦成一根藤,被伙头兵举着菜刀满世界追,跟在他屁股后头摇头摆尾装可怜。现在好了,肉长回来了,骨头也硬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火苗噼里啪啦作响。裴行远旺盛的热力隔着衣衫不断传过来,小柔身上很快就暖融融的。
果然是比奶牛经用些。
“娘子。”
“嗯?”
“今天是八月二十九,你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
“记得,那天晚上花花跑丢了。”
“除了这个还有呢?”
“那天晚上我肚子好饿,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后来干掉了一盘桂花糕,又喝了一肚子茶水,到了后半夜,肚子涨得不行。”
“这……就没别的了?”裴行远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成亲的日子,他就留给他家娘子这么点回忆?
“有啊,京城这会儿可比这里暖和多了。那天嫁衣里头只穿了一层薄纱衣,一整天下来还是热得冒汗。”
“薄——纱衣?”
“是啊,依依偷偷塞给我的,我不肯穿,她硬帮我换上才走的,说成亲的时候都穿这个,我问她成亲的时候穿了没,她就红着脸跑了。哎——不像这里,穿着棉衣还是冷得要命,大将军——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完仗呀?”
大将军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狠狠地抽一巴掌。
他那天晚上怎么招来着?对了,他说他要去睡书房……虽然最后没睡成,可是他和他的新娘子和衣而眠,中间隔着明显的楚河汉界,把花花和奶牛并排着摆在那儿都还宽裕。
“小柔,回去再穿一次好不好?”
“穿不了了。”
“为什么?”
“第二天换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让丫头去洗,不小心在挂床幔的钩子上勾了一下,就‘刺啦’一声整个裂了。你不知道依依,依依有时候真的笨得很,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经常被老板骗的。可是我说她她还不承认,她还说这种衣服就是越好撕才越贵。”
裴行远在心里又狠狠扇了一自己一巴掌。
“依依现在肯定已经生了,”小柔扒拉了下手指头:“差不多都快满月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宝宝。”
“小柔?”
“嗯?”
“我们回去再成一次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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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木有想到路子公公还挺有人气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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