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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北京的三月依然像是冬天。
屋檐上的雨已经连成了线,在瓦灰的天地间坠成了一片简素的幕。
院中缺了一角的青瓷缸中早已没有了鱼,几片去年的老荷无助的在水面挣扎翻浮。跟院子里那些枯败了一冬天的枝叶一起,纠缠成一幅六朝烟雨莫凭栏的水墨卷。
廊下笼子里那只画眉已经送走了,叶宁怕吵。只留了一只用过的白瓷小水缸,放在窗台上,一个冬天也没有收进来。
最初那段织锦盘金的门帘还在,大红的颜色在昏昏的雨中有些暗淡了,云龙的纹样还威武,只是雨中看来不知怎么有些落幕的萧索。
在地板上坐下来,乔振宇点了支烟。打扫了大半天,他的背疼的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下周就要停止供暖,还要多买两个散热器。在北方住久了,知道北方人不喜欢空调的暖风,而且叶宁到时候更不能吹风。
叶宁的预产期在下个月。
因为反应重早在怀孕之初就早早辞了职,又怕乔帪宇照顾不好住到了妈妈家。现在最患得患失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只等着最后揭幕一刻的皆大欢喜。
青烟绕指,呛得他眼眶带了微醺的红意,是利辣的俄罗斯烟。
他最近只抽这个。似乎那热辣的气息能抵得了天气的阴寒,就算不能暖心,也在一呼一吸间让他有靠近炉火的温暖。
靠在桌脚上,他无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拆改的似是而非的房间已经没有当初沉稳旷达的味道,那些或古或涩的装饰,如同本身老旧的气质一样,被挥袖掷于看也看不见的时空深处,悄然等着尘归尘、土归土的一日。只有偶然幸免的几个小角落,不声不响、无知无识的追忆着几许前尘往事。
掐熄了烟,他默默起身去洗手。
纤长的手指触到荷叶盆上旧日碰出的一条裂纹,像是被不甚锋利的碎瓷划过,没有流血却钝痛更痛。
镜子里的面容有些黯淡,或许只是天气的阴沉,总会有放晴的一日。
洗了把脸,换了件厚实的棉外套,找出那柄当初装修时候配在前廊的油纸伞,乔帪宇走出了家门。
沧海桑田后,还在的或许只剩他的破吉普。
两年没来,五斗米的朱红也旧了。
只有红灯照壁的风骨还在,雨夜中绾着意兴阑珊的髻。
招呼乔帪宇坐下,小米有点抱歉:
“天气不好还约你来。”
琉璃灯下,她仍如当年初见时一般有味道。
头发养长了一些,随意散着,细眉下一双深邃的黑眸。
长裙依旧垂着,几乎没有款式,不起眼的素麻色,半遮了右脚踝上的一只老银镯子。
也许是老辈留下来的旧物,天长日久龙凤呈祥的线条暗淡了,只剩飞腾洒脱的韵味还在。对面相望,咫尺可及,却永远定格不能触到。
笑了笑,乔帪宇招手叫了酒。
天气寒冷,他的手指有些冻僵的抖。
“他说过你也不是北方人,开始我还以为他说笑的,你看着比他更像北方人。”
淡淡一笑,她的眼眸像点翠的鸟睛,寂寞的华美。
“也许因为我们都落脚在这里太久,不知不觉里已经像生了根。”
轻轻漾着杯中殷红,乔帪宇微微一笑。
沉默了一下,小米轻轻跟他碰了碰杯:
“我下星期就走了,不回来了。有点东西放在我这里很久了,想想还是应该给你。”
停顿一下,她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只小小的U盘。
深蓝色的星球形状,上面洒满了星光。
“他寄来的,可惜我知道不是寄给我。”
她微笑的脸隐在旖旎的灯影里,像是旧时代的黑白照片。明明是静止如水的呆板,却在渐虚的阴影深处,不知怎么偏透出烟视媚行的风骨来。
拿过U盘,乔帪宇没有说话,他的指尖轻抚星光。目光落在银河里,是彗星渐远渐逝的彗尾。
“能不能请你唱首歌?每次你都唱的那首。”
微微垂眸,她的笑像她的人一样淡:
“我每次唱,只是因为——有他来…..”
徐徐又当这信是你
紧贴我抱拥
可惜信太单薄
怎可填密落空
愈信伤早压抑
痛便愈沉重
难平衡自己忐忑的起伏
难原谅我心反复的变动
是我个性舞摆换来这封信
曾令你疯
旧情要一别而尽
……
光影中她的眸微垂。
月光在颊,星光在眸。
那只是一首平淡的老歌,他却分明在那余音深处看到一个人。
那人静静站在她生命途中某个无法越过的隘口,却注定不肯为她放落吊桥,接引她走向崎径后如画的美境…...
“我唱了这么多歌,可惜还是,赢不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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