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无裳

作者:沈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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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喜欢两个人坐在夕阳里看城市的衰落,但不能喜欢太多……

      贺小宇搂着我坐在天桥上,把修长略带薄茧的手伸过来对我说,季无裳,你会看手相吗?你说我能活多长?

      我看着他白色的衬衫在风中扬起,额头的栗色碎发被吹至一个好看的弧度,说,一千年。

      贺小宇嘴角弯弯,问,为什么?

      我说,祸害遗千年。

      季无裳,你是在变相的夸我长得好看吗?

      我扶额,贺小宇,那个希腊神话中因迷恋自己水中倒影而憔悴至死的Narcissus是你的前世吧?男人长那么好看需要这么骄傲吗?

      贺小宇一本正经的回,季无裳,能为城市的美观做如此大的贡献,不骄傲都对不起父母给的好相貌,你丫应该庆幸有这么不浅的艳福……

      我回头凝视这张惊艳许多女生眼睛的脸庞,眉目清朗,唇角凉薄,浅浅的笑了。贺小宇,这样简单又不乏味的日子我渐渐有些沉溺了,若有一天,你抽身而出了,我该如何不习惯呢?

      都说薄唇的男人寡情,那么,你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我所在的这个城市,也热闹,也繁华,也有满街的法国梧桐以及漫夜的火树银花。但就是在这么一个形若温床的地方,也会因为一不小心就找不回原来的家。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彼岸花,如一匹殷红如血的绸缎,触手冰凉。有一个人在我耳边说,红色的彼岸花,叫曼珠沙华。

      梦见了一扇沉重的木门,推开后洒落一地的尘灰。院子里有年华里熟悉的腐败味道,墙角上是春天里开败的花朵……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是一个十二三岁瘦削少年,他的怀里是一个小小的婴孩,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宠溺,他的手臂上缠着撕开的旧布,血迹漫了一片脚下的枯枝残骸……

      我伸出手去,触到的却是冷如寒冰的枪口,那个声音萦绕在耳边,他说,这把枪,叫做银狐。他说,只有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他说,你天性薄凉……

      梦见了一条暗黑如夜的街道,没有灯光,也没有星星,整个世界都充斥着酸朽和血腥的味道,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女孩在巷道里里奔跑,他们的身后是一阵又一阵的枪声,他们的相握的手上一片殷红……

      是不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睁开眼,被眼前放大的俊脸怔懵了两秒之后,我抬脚。贺小宇飞快的闪开,然后环胸斜靠在床栏上,说,季无裳,你丫的起床气真大。

      我翻开被子起床,问,宿舍楼下的阿姨今天没戴眼镜吗?

      贺小宇哼了声,凭我这张脸,去哪儿都是通行证,她就是带两千度的眼镜,我也进得来……

      我觉得一大清早起来跟贺小宇争论这种无营养的话题实在有损智商,干脆无视他直接进浴室洗漱。贺小宇敲敲浴室的门,说,季无裳,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贺小宇所说的地方是一个穿过两个闹市走过一条木桥的小山坡。他用双臂枕着头,睡在斜坡上,一脸满足加惬意。他说,季无裳,你知道吗?躺在这里想着一睁开眼还能看见阳光,心情会变得很好。

      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贺小宇,光线下眉间有点点忧伤的你,真让人心疼。我们是不同的吧,我是自然而然,而你,是无可奈何。

      只是,明知无可奈何,却仍泰然处之,那这份无可奈何里是否也有几份随心所欲呢?

      仰头,天高云淡,清风微拂。贺小宇执着我丹寇嫣红的手,轻轻地摩擦,问,季无裳,你爱不爱我?

      我说,爱。

      他清清淡淡一笑,然后起身,在阳光下吻上了我的唇。

      我们的脚下,是疯狂生长的野草,正如我心中的情愫一样,疯狂生长……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白色的耳麦里放着这首已经听了五年的歌,我抱着书本走在渐染秋意的白桦树下,想起了上午的不安,有些怅惘。都说女人的第六感特别准,那么这次又会是怎样?

      我喜欢这些现实又纯净的句子,因为真实。没有人说过我是个好孩子,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称谓,好孩子都是活在别人眼里的,世间的眼睛多为浑浊,我渴望一片净土。

      但是,我现在算不算是异想天开呢?

      我也曾那么天真的以为我们可以这样走下去,永远。

      一个穿着白色T桖,黑色热裤的短发女子把我拦在转角处,扬起她那双与贺小宇有八分相似的桃花眼问,你就是那个季无裳?

      我把耳麦摘下,抬起头,说,是。

      她的目光在我全身扫视了一遍后,眼睛盯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环胸一笑,说,你不问我是谁?

      我越过她往前走,说,不需要。

      她在我身后轻笑,用那娇媚如莺声音喊,我肚子里有一个人可流着跟你一样的血液哦……

      脚步顿住,脑子里的思绪仿佛被人抽走了片刻,刹时空白,我的耳边回响着女人的声音,她说,我的肚子里有一个人跟你流着相同的血液。怔懵了几秒后,我回头,说,你要是想要什么反应应该把这句话跟季以安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她妖娆一笑,俏丽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着亮丽的光,他的反应我自然知道,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会有什么反应……啧啧……看来我是多心了呢,你对他还真是不上心啊,自己养大的小兽反过来却对饲主不闻不问,不知道这个饲主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到底值不值得呢?

      我眉头微蹙,看着她略带讥笑的精致脸庞,声音清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走近两步,倾过身子,在我耳边,吐气若兰,她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跟贺小宇还有叶琰是从同一个训练营里出来的……

      那个下午,天很蓝,风很轻,阳光很好,然而,我却觉得,身体好冷,我要回去加衣了。

      我想,我是喜欢虞美人这种花的,即使它没有香味。越过贺小宇的肩膀,我看见了在月光下披着薄纱的片片花瓣,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却依旧荼靡而绝望。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乌江自刎之时,霸王最后一眼看到的,究竟是他的江山还是他的虞姬?

      贺小宇把手抚上我的眉梢,温柔如水,他说,季无裳,你都知道了?

      我看着他隐藏在阴影里的脸庞,心底彷佛有一根针在一遍一遍不留余地地扎,伤口不大,却很疼。

      贺小宇,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傻,傻到以为你走进我的生活是因为爱情,傻到以为你给我的爱会是纯粹的,不染污渍。可是,那怎么可能?当昨天晚上看到你和那个女子在你家落地窗前拥吻的时候,当小莫一身血汗地拉着我说老大受伤了的时候,当道上一半的黑暗势力随了贺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可能。

      那么,你如此费尽心机的闯入我的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抚在眉间的手停了,那溢满如水柔情的眼睛变得平静。贺小宇把手收回插进裤袋,站成一个难得的笔直姿势,说,季无裳,我想要的是你肩膀上的那块芯片。

      我惊愕,什么芯片?

      一年前的晚上,叶琰给你取出子弹时放进你骨肉里的那块芯片,里面是季以安在中东的军火基地资料。你们那天在苏荷酒吧,叶琰带你一起抢的东西。只是……他最后给了你……

      叶琰……我怔住,你们是一条道上的,是不是?

      贺小宇不屑一笑,只能说曾经并肩对抗过野狼,他那种冷情冷性的人除了你谁能接近的了。

      我控制住颤抖的手,问,为什不直接取,你他妈随便给我一枪就能拿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用这种卑鄙的方式?

      贺小宇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季无裳,在这个城市里,有季以安在,你以为有人能动你分毫吗?

      所以,你就处心积虑的闯入我的世界;所以,你就不惜用我的感情来做交易;所以,你就在道上放出消息说芯片在我身上让季以安为了我殚精竭虑……贺小宇,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混蛋,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贺小宇,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

      指甲陷入掌心,疼的钻心。贺小宇说,季无裳,我喜欢你,但,我爱我自己。

      夜晚的风真凉,看着离去的背影,我想,是不是有一句话叫,我不哭,我愿赌服输。

      季无裳,你看,尘世中真的是没有幸福这种东西的,飞蛾扑火,饮鸩止渴,你真傻。

      都说美丽的人是上帝的宠儿,我望着在迷离的灯光下放肆舞动,引起一阵又一阵热潮的女子,心想,她算不算?

      在灯火微暗的走廊,我拦住她,说,站住。

      她抬眼看我,媚眼如丝。嘴角扯起一个轻笑的弧度,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我从身后掏出枪抵在她的额头,盯着她微微变色的脸,说,我只要枪法比你好就行了。

      抬手拨开我的枪,她环胸靠在墙上,睥睨着眼,颇感兴趣的问,想知道什么?

      我收起枪,看向她的小腹,问,孩子到底是谁的?

      好似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她弯起唇角,季无裳,何必要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没那么无聊去编谎言……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既然你肯怀着季以安的孩子,为什么要对他开枪?我不解,昨晚看季以安的伤口,我就知道不是贺小宇动的手。那么,你为什么会开枪?

      她附到我耳边,声音低糜魅惑,她说,季无裳,当你爱着的男人跟你上床时还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你说,这算不算对这个女人最大的屈辱呢?而另一个女人,她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吧?

      你应该知道吧?

      望着她带着恨意的眼睛,我想,我是知道的。

      一座城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与范柳原的一段倾城之恋,那么,贺小宇,你愿意用什么来成全我们的爱情?

      是不是无法成全之后,就只剩下毁灭……

      我在只有月光的屋子里凝视着床上季以安的睡颜。记忆中他很少有此般的安宁沉静,除了小时候。那时的他还是十七八岁,每次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窗子的时候,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瘦削单薄而又安然入睡的少年。我不记得这样的日子已经离逝了多久,只是有时候看着他日渐坚毅的脸,很想问,季以安,你是否记得,你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青葱岁月?你是否记得,我们也曾去看过一场日出,山顶上风拂过你脸庞时你唇角难得的笑颜?

      小莫说,小姐,老大带你去参加酒会,是想让白道上的人知道你的身份,让他们放弃打你肩膀上芯片的主意。他是为了你好。只是没想到贺家会趁机插一脚。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说,小莫,既然不知道季以安什么时候会醒,后天是不是公司一个月一次的各大董事会?你去准备吧,□□上的势力收不回了,总得留条活路走。

      花亦解语,玉亦生香。

      她涂着浓浓的眼影,吐着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她是调酒师,她说,其实刘邦未必不如楚霸王,是虞姬自己太厚道。

      我看着吧台上摆放着的虞美人花,不禁苦笑,不是虞姬太厚道,而是她明白,在刘邦的眼里,自己未必就有他的江山好,殊不知,江山如此多娇。

      小莫穿过人潮站在我面前,说,小姐,他们来了。

      三十三层,俯瞰众生的高度。推开玻璃门,我看到了贺小宇。他坐在众人围坐的谈判桌旁,依旧是那副潇洒不羁的模样。小莫拉开座椅,我坐下,忽略贺小宇的眼光,笑道,最大的股东都没来,不知众位坐在这里是准备开什么会呢?

      贺小宇探过身,微微一笑,当然是准备开关于季氏江山易主的会,难道……季小姐还以为我们是在探讨这一季度的销售额么?

      我没有退开他的气息,有些疼痛,其实是可以慢慢习惯的。我说,正统还未退位,臣子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篡位了吗?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资本呢?

      诚然,季以安持有公司80%的股份,地位不是我们能动的,但是,你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即将锒铛入狱的决策人么?还是,你觉得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其实是在为公司的形象做免费的宣传?季无裳,你以为他的公司倒闭了我会心疼?

      贺小宇倾过身来,笑得轻蔑,他说,季无裳,你说以季以安现在的身体状况到了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受不受得了呢?

      看着那碍眼的笑容,我的拳头握紧,问,你哪来的证据?

      季无裳,雁过怎么可能无痕,季以安处理得再干净你以为我就一点把柄都抓不到?以前忌惮他在□□的势力警局不敢动他分毫,现在半壁江山已失,趁火打劫的人你以为会少?

      是,所以也不差你一个。我站起身,抑住口腔中翻滚的血液,抬步离开。我说,贺小宇,你最好祈祷季以安不在你的地盘上出事。

      手机在车座上震动,我看了一眼来电人,静默了两秒后,接起,

      季无裳,我觉得出于道义应该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车子开得快一点,也许可以跟即将升入天堂的季以安道个别。

      繁火流水,不知秋凉。

      我忘了自己当时对着电话那头喊着,贺小宇,你混蛋时是怎样歇斯底里的表情,我也忘了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季以安捂着胸口冲出来,鲜血淋漓。我只记得,我拉着他跑,在暗黑如夜的巷道,如梦中一样,死命的奔跑。那些酸朽的、血腥的、绝望的气息一起涌上来,铺天盖地,压得我窒息。我感觉拉着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然后,慢慢的沉了下去……

      我慌乱的用手止着季以安心口涌出的血,我撕开袖子用布一遍一遍的缠绕,一遍一遍,可无论怎么止,那些殷红还是不断地向外溢,漫了一地。季以安说,季无裳,你别哭……

      我摇头,我没哭……季以安……我没哭,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

      我没哭。

      可是,那些不断溢满眼眶,一滴一滴向下掉的东西是什么?

      季以安说,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季无裳,你今晚就走吧,去找你的岛屿,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我不再束缚着你了……你走。

      我捧着他的头,大声喊,季以安,你他妈当我是什么?想要就要,不想要了就丢,我没那么廉价。我不走……要走也是一起走。
      季以安,你那么不顾一切的宠我,你那么高调的纵容我,你怎么可以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就这么狠心的舍弃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季以安……你不能不要我……

      季以安握着我的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我已忘了,是有多久多久没有见过他笑。他的笑,原来还是如当年的青葱少年一样,灿若艳阳。他说,季无裳,我当你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想起了五岁那一年,季以安抱着我说,季无裳,我在这里不用怕,我们一起闯过枪林弹雨。我想起了十二岁那一年,季以安牵着我去看那一年的最后一场日落,夕阳披在他身上,美如神祗。我想起了十八岁那一年,季以安把我按在他怀里说,季无裳,我那么想你……季以安,你告诉我,曾经那么亲密如骨血的两个人为什么等来的会是这般结局?

      季以安,你别再睡了,你如刚才一样醒过来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季以安,你是不是很冷,所以连唇都是此般冰凉?

      季以安……季以安……季以安……

      你应我一句吧,你应我一句,我们去找一个地方,好好活,好不好?

      好不好?

      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我的眼泪也可以有那么多,多到让我不堪重负,多到让我惊慌失措。

      十月的第一天,我站在萧索的日本街道,看着渐渐西沉霞光,想起有一个人曾经跟我说过,即使到了异域又能怎样,没了牵挂的地方,终究是,

      乡非故国。

      季以安,你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句,所以,不肯跟我走。季以安,你说,沾了那么多鲜血的手,能不能得到佛的庇佑,让它跨过重洋,如当年一样牵着我在黑夜中,回家……

      我在光怪陆离的酒吧,遇到了叶琰,他说,无裳,我带你走……

      那一刻,季以安,你在哪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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