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无裳

作者:沈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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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我想,有很多东西人是没必要去承载的,比如说,恨。

      世人常说,由来好梦容易醒,现在看来,应该是个真理。不然为什么我闭上眼是叶琰的眉角睁开眼就成了季以安的睡颜?我抽开自己被放在他手心里的手,看着肩膀上缠着的胶布,一时不知今昔何年。

      季以安说,季无裳,你那天不向我开枪,是潜意识里有我对不对?

      我看着他带着期许的眼睛,心底苦笑,我说,季以安,你真天真,有些东西,我原谅,但并不代表我忘记。

      是的,我不会忘记,正如我不会忘记叶琰给我的信仰一样,我同样也不会忘记是谁在那个雷声滚滚的沉闷午后把我压在那张大床上,是谁大声叫吼着说,季无裳,老子就是想上你怎么样?是谁半夜按着我的肩膀说,季无裳,你哭吧,哭完后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好活……

      季以安,那个人,是你。

      我想你一定是希望我恨你,恨得越用力越好,可是我为什么要恨,当生活可以简单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掺杂其他的东西让它浑浊复杂?你说,我是你的,这本来就是个事实,我的命是你养的,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的枪法是你教的,我的身体里甚至还流着跟你相同的血,所以,我为什么要否认?

      只是,现在的我们怎么能在有彼此气息的地方好好活,有些东西,早在那个午后就断了,转瞬即逝,连声音都没有。我们再次相见,注定已是陌路。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季以安看着我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喊,季无裳,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

      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说,季以安,你结婚吧……你结婚吧,以后生个孩子,我为你养。
      如果不是小莫把我拦在人来人往的学校林荫道上,我想我一定还不明白,有一些伤是由内而外的,也不会明白,原来这些时日以来那么本分的学生姿态其实是行尸走肉,只要旁人施一点力就会四分五裂。

      小莫说,小姐,老大让你回去,他可以告诉你叶琰的过去。

      当时我真想笑啊,歇斯底里的笑。是啊,季以安,你十二岁就带着一个婴儿般的我在□□上讨生活,十五岁就挑了一个帮派自己做了门主,二十岁就成了整个市的□□老大,现在还参与着中东的军火交易,你有什么查不到的?可是,你他妈真是个混蛋!我为什么一定要从你的口中听到叶琰的事?我为什么要把我的信仰用来与你做交易?

      季以安,别把世人都想得如你般天真。

      我最终只是扬起了嘴角,慢慢地走过去,用那双丹蔻嫣红的手挑起小莫的下巴,分外妖娆地说,小莫,你长得越来越帅了哦,看你这额头,多么光洁如雪啊,你说,要是你下次再来说这样的话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往这上面送上一颗礼物呢?

      看着小莫慌乱的后退,我想,我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大二,真是灿烂多彩的时光,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当我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尘土飞扬的操场跑完步的时候,小莫也是这么说,他说,小姐,老大要雇用你,在这条道上,出名要趁早。

      我抬头望着被落日染的满天红霞的天空,一时无话。然后在夕阳最终没有影子的时候,垂下了眼帘,我说,好。

      一些事情,明知逃不过,我为什么还要躲?

      叶琰,就算不能陪在你身边,和你呼吸着同一片空气,那也是好的。

      初秋的下午,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

      爱情,只是信徒的地老天荒。

      ——心里放一个,身边放一个,两个人都爱。

      室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剪着那又长长了一轮白白净净的指甲,然后指甲刀一用力,细细的小指里便渗出了几滴殷红的血,红白交错,分外刺眼。

      我想,我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就是这样?

      贺小宇说,季无裳,你丫的真矫情。我坐在自习室的最后一排,翻着日语教材,没有抬头,说,知道了就给我滚。

      他说,不要,我一个大男人这样滚出去多么面子啊,你丫继续矫情吧,我不嫌弃你。

      事实证明,话不投机半句多,贺小宇就是对牛弹琴里的那只牛。

      很多人都习惯了不打招呼就直接进入我的世界。比如说,季以安,比如说,叶琰,比如说,贺小宇。

      室友说,无裳,你男朋友真是个妖孽,一看就属桃花。她们说的是贺小宇,我并没有否认,有些事情,我不否认,不是没听到,也不是我赞同,而是没必要。我并不慷慨,所以不能予人谈笑的乐资。

      自习室里,一个大四的学长从走廊上经过问,季无裳,这是你男朋友啊?我笑笑,不语。贺小宇眉开眼笑,季无裳,你不否认?

      我无视他有些神经质的手舞足蹈,继续看书,说,法律上并没有规定要否认他人先入为主的错误。

      所以,贺小宇说,季无裳,你丫的真矫情。

      两分钟后,他大喊,难得啊,季无裳,你还知道世界上有法律这个东西。

      看着纷纷回头的眼光,我忽然特别想念鞋子里放着的那把手枪。

      今天被同学拉着去献血,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通过血管流进袋子,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曾说,AB血型的人具有双重人格,可是,我是B型血。

      长大后发现有很多事情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如我,端起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放下枪却是一个安安分分对谁都友好的大学生。

      贺小宇陪着我一起看日落的时候曾侧过头问,季无裳,你这样伪装自己到底累不累?

      我退离他身上的青草薄荷气息,想起了叶琰。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其他的味道,作为一个暗杀者,隐藏是无微不至的。可是,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这些能让我在尘世中回忆的东西,所以,我才会越来越觉得他的出现也许只是一场自己编织的梦呢?我没有回答贺小宇的问题。这是我的生存方式,无所谓累不累,只有习惯不习惯。

      这么简单地问题,贺小宇,你怎么会不明白?

      喜欢上贺小宇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爱上他却是我的始料未及。

      第一次相见,是在种满爬山虎的教学走廊上。那个时候,离开叶琰,已经一年。贺小宇穿着浅绿色衬衫、米白色休闲裤站在转角处,拦住我说,季无裳,请我吃饭。

      我看着他脸上的明媚笑容,想起一句话,陌上君子,翩翩如玉。

      我说,我不喜欢主动搭讪的男生。

      他挑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笑意不改,说,那好吧,我被动搭讪,季无裳,你请我吃饭……另外,我叫贺小宇。

      我想我多年后应该还会记得,一个笑起来如三月阳光的男生曾在一个凉凉夏日披着琐碎的阳光对我说,另外,我叫贺小宇。

      后来,这个名字在我的生活中无孔不入。

      无论何时何地,贺小宇都可以跳出来说,季无裳,你看,多巧,我们又相遇了。后来,这种“又”甚至发展到了女厕所。彼时我正在洗手,他在成功引起了数位女生的尖叫之后,一脸委屈加无辜地过来扶住我的手,边强硬地把我往外拉边打哈哈,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腿脚不便。我怕她不小心滑倒,所以……额,你们继续、继续……

      贺小宇,流氓能当到你这种程度还真是举世难得。

      图书馆外的花坛上种满了一种叫做虞美人的花,花开四瓣,袅袅婷婷。这种花很好看,却没有香味,成片的渲染开来,显得荼靡而绝望。

      贺小宇把我从厕所拉出来后,反身将双手撑在墙壁上,我被困在他围成的角落里。他俯下身,将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后,声音低沉而沙哑,季无裳,你为什么都不知道脸红呢?我挑眉,呵,贺小宇,你是要用美人计么?抬头,我扬唇一笑,将纤细的手指抚上了他弯而长的睫毛,说,你知道佛问摩登伽女为什么喜欢阿难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吗?

      她说,爱阿难眼……手指抚上他的眼。

      她说,爱阿难鼻……手指划过他的鼻。

      她说,爱阿难唇……手指抚上他的唇。

      结果,你说,要是佛没有来带走阿难的话,他会不会就被诱惑了呢?嗯?

      暧昧的气息下,贺小宇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我倾过身子,笑得肆意。别跟我玩这种小说里已经腻歪了的调戏的戏码哦,啧啧,入戏的人好像只会是你呢?

      小莫曾说,小姐,你的笑,可以魅惑众生。那么,叶琰,你算不算这众生中的一个呢?

      只是,若是有你,我又何必要众生?

      喧闹的酒吧,人声鼎沸,流光溢彩。我看着被层层围护正往外走的那个地中海啤酒肚的男人,扣准了扳机。两秒后,狂欢的人群陷入混乱,一片尖叫。那个男人,已经倒下,然而,我的子弹却还未发。眯起眼眸,在看到一个身影从人群中退出去之后,我收起了枪。

      在出口处,手被拉住。依旧是那痞子似的音调,他说,季无裳,你还真没有职业道德,自己的羊被别人叼走了,竟然一声不吭就走。

      我抽出被勒的有些微疼的手,说,结果都一样,我何必要在乎过程?

      看着有人抢了你的饭碗,你就那么不介意?

      我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说,贺小宇,你是想要我有什么反应,或是想要我向你求证什么?比如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比如说为什么你要在我之前开枪?比如说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和我讨论我的职业道德问题?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排斥你的接近,但并不代表我会喜欢……

      每一次任务结束后我的心情都不会很好,而这一次,是非常不好。

      贺小宇抓住我的手,扳过我的身体,路灯照在他身上,似一匹透着朦胧又哀伤的月白绸缎。他说,季无裳,你知道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是阿难已经被诱惑并且离开了佛,而摩登伽却不要他了……

      我摇头,你不是阿难。

      他用左手拂开我脸上的碎发,俯下身,声音魅惑而带磁性,他说,如果你是摩登伽女,那我想当那个阿难。

      我在心底苦笑,贺小宇,你可知道,阿难只有一个,走了就是走了,即使再有更好的,也不会是摩登伽的阿难了。

      在他的唇瓣即将碰触到我的嘴唇的时候,我甩开了他的手。说,离我远点。他从暧昧中惊醒,看着我,眼神灼灼,你知道这不可能。我冷笑,贺小宇,没什么不可能,我不会是你等的远人,你这样的执念是为了那般?

      季无裳,到底是我的执念还是你的执念?你如此小心翼翼地守着那份回忆不愿放开不就是为了证明那段过去不是虚幻的么?不就是为了能够再次与他相遇重新在一起么?可是,如果那些回忆和过去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于他来说不过尘埃,你这样的执念又是为了那般?

      贺小宇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季无裳,我看见了……那天在校门口的一幕,我都看见了,他不会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你自己?

      贺小宇说,你这样的执念,是为了那般?

      贺小宇说,他不会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你自己?

      贺小宇,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伤人不见血的利器叫做言语,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毁灭叫做万念俱灰?

      你不知道。

      叶琰,为什么他人都能看出我的坚持是那么小心翼翼,你却再无讯息?你说,你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路过,所以,我才爱你爱的那么寂寞。

      我爱你啊,却那么寂寞……

      我说,贺小宇,你走吧。

      你走吧,有一些东西,有的人宁愿放在心里腐烂也不愿他人把它放到阳光中晾晒,因为他们都没有其他的资本,所以伤不起。你明明知道我害怕什么,却仍要这样血淋淋的揭我的伤疤,于你来说,也许是对我的救赎,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期盼这样的救赎?

      转身之际,身体却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贺小宇紧紧箍着我的腰,声音有些呜咽,季无裳,我可以给你幸福,不要走……

      呵,呵呵,我笑了,用尽全力。

      叶琰,为何尘世的人都那么相信有关幸福的一套?

      推开他的身体,我喊的歇斯底里。贺小宇,我的幸福凭什么要你来给?你他妈就是想给也要问问我要不要吧?告诉你,我不要。

      我不要,我从来就是个活在冰水里的小孩,那些热情似火的东西我回应不来。

      我不要。

      季以安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站起来回答老师关于日本夏日祭的问题,我说,我喜欢日本,因为那里的铁轨和海。如果我是一只一生只能停一次的海鸟,我想也就只有那个岛屿值得我等待。

      老师颇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那个岛屿很繁华,很繁华,繁华热闹到不会突然消无声息地沉寂下去,让那只鸟连心都没地方栖息。

      季以安过了很久很久,才在悠扬的餐厅音乐中抬起头,说,季无裳,你这样的个性是不是我养成的?我看着对面在他人看来英俊成熟,俯瞰众生的男人,微低下头,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可笑。季以安,你是在后悔着什么?

      餐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盆桔梗,蓝中带紫,优雅淡然。世人都道桔梗花代表着永恒的爱,谁又知道,它还有一种花语,叫做,无望的爱。

      我说,季以安,你有话就直说吧,下午我还有课。

      他喝了一口红酒,说,晚上我来接你,陪我去参加一场酒会。

      我一惊,然后挑眉,问,以什么身份?

      桌上的无糖咖啡已经渐渐没有热气了,碎花格子的桌布淡雅又清新。我坐在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想起不久前说了三个字后脸色微变而抬步离开的季以安,不知为何,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怅惘。

      季以安说,我侄女。

      这是他第一次说,你是我侄女。

      季以安是一个难得在白道和□□都混得如鱼在水的人。他善于玩弄手段,长袖善舞。并且利用一个大的广告公司和酒店来衬扶□□上的交易,在市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有钱,有势,有相貌。身边的女人自然也不会少,但他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所以,当我挽着他的手出现在琴声悠扬、酒郁花香的会场时,不可避免的接受了数道嫉恨的目光。一个鬓有华发,英姿不减的男人走过来跟季以安打招呼,不时把眼光向我瞄来,然后说,以安,你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好了。季以安温和地笑笑,说,陆局长,这是我的侄女,季无裳……

      手中的酒杯向左边倾斜,我的指甲不小心陷入了皮肉,握紧。季以安,你想干什么?

      然而不等我开口,已有一记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季无裳,你看,多巧,我们又相遇了。抬头,不远处正站着那个清秀俊逸的身影,白礼服、蓝领带、浅色栗发,灯光映射下,风度翩翩。贺小宇笑着走近,季以安在我耳畔轻声问,你认识他,贺氏珠宝的继承人?

      我勾起嘴角,说,今天认识了。

      三十层楼的高度,站在晚风瑟瑟的阳台,足以俯瞰众生。仰头是漫天的繁星璀璨,低头是蜿蜒不绝的万家灯火,高低的距离,不过在这一俯一仰之间。我放下盘起的头发,用丹寇嫣红的手指轻轻地梳理。我喜欢纯粹的东西,例如我黑而直的长发,例如我只有一种颜色的指甲,例如,叶琰干净而又纤尘不染的眼睛。

      也许,因为我没有,所以我贪恋。

      啧啧,真是香艳的美人梳妆图呢。季无裳,不得不说,你丫穿这身衣服还真是让人惊艳。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音调出自谁。我看着前方的遥远江景,任由清风吹拂起火红色的吊带裙衣摆,一扑一扑地打在我白纤的脚踝上,没有说话。贺小宇跟我一样趴在栏杆上,皱起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说,季无裳,你不用这么小气吧,这么快就就把我当陌路啦,好歹我也是个追过你并且还在孜孜不倦追求着你的男生,有钱有貌又有人品的,买卖散了交情还在吧。
      我回头看着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说,你不知道吗?女人天生心眼小。而且……我把眼光向屋内的宾客里瞄了瞄,有钱有貌有人品的,这里又何止你一个?

      贺小宇也把眼光扫向宴席,哼了一声,你说的是季以安吧,要不是听他说,我还真难想象你们有这层关系在,季无裳,难怪你在道上混的那么无法无天……

      我冷笑,彼此彼此。

      贺小宇大声喊冤,季无裳,我可没瞒你什么,是你自己不问的,你要问了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抬步离开,说,贺小宇,这跟我没关系。

      进门之际听到贺小宇哀叹的声音,哎,季无裳,你丫为什么这么矫情呢?真是令人挫败啊挫败……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五十米处,我没有推开车门向外走,而是目视着玻璃外人群三三两两的街道,问,为什么?

      季以安双手握着方向盘,久久没有开口,我再问了一句,为什么?

      季以安,从来都不让我叫叔叔的你今天为什么会在人前承认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恨不得把我装在口袋里不让人觊觎的你为什么会允许别人用那种眼光盯着我看并且不变脸色?从来不愿我沾染世故的你为什么会在今天酒会上不厌其烦地把我向那些高层人物一个一个的介绍?季以安,我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我安心的答案。

      然,指针转了一圈,季以安还是没有说话。我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欺骗我,他也不会对我说谎,因为,我不喜欢谎言和背叛,而他,永远都不屑于在我面前伪装,所以,他不想说的事,宁愿沉默也不会编个借口。

      可是,我是一个从来不会把不安留到第二天的人,季以安,你应该知道,比执着,你比不过我。

      街道最终变得空寂,季以安缓缓开口,说,季无裳,你去日本吧,我给你办留学手续,你去那里找你的岛屿。

      我想我应该是要欣喜的,季以安他终于放开我了,可是,为什么我感到那么的不安?我说,季以安,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回答,只是把脸瞥向窗外,看着远方的灯火。

      我看着他坚毅的脸庞变得带些许沧桑与疲惫,忽然就有些慌了,我拉过他的手,眼睛盯着他,喊,季以安,你说话!

      他回过头,忽而一笑,看着我的眼睛,季无裳,你担心我?

      我一怔,然后放开他的手,把头转开,说,我担心我自己,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在这条道上肆无忌惮地混?

      季以安倾过身来帮我解开安全带,用很难得的轻柔声音说,放心吧,季无裳,我不会有事……

      他们曾说,这个城市的夜晚很好看,没有月光的时候也能有繁星施舍光亮。

      但是有时候这种好看的天空并不是一件好事,比如说,现在。抬眼看着五米外站着的几个黑衣男子,我挑挑眉,问,要我的命还是要他的命?

      贺小宇瞪着我,季无裳,不用这么泾渭分明吧?刚才我还在闹市帮你挡了一枪呢,这么快就恩将仇报了,你丫真没道义。

      无视他的哀叫,一个穿长风衣的男子站进一步,说,两个人的都要……

      贺小宇勾起唇角,把身子斜靠在我身上,用那万年不变的流氓调调说,兄弟,虽然我打不过你们,但不得不提醒一句,贪心不好、不好……然后他把头歪向我,问,季无裳,你打得过几个?

      我瞄了一眼,说,一个也打不过。的确,近身肉搏不是我的长项,而对面几个,竟然敢在闹市开枪,显然是势在必得。

      哎呀,那怎么办呢?贺小宇把手撑在额头上,状似苦恼。最后一脸戏谑的说,季无裳,我们现在像不像电视上为爱而殉情的苦命鸳鸯?

      我撇她一眼,你可以去当八点档的狗血编剧了。

      他扬唇一笑,人家只想当个可以保护你的男人哦……然后,一阵枪响。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贺小宇已经拉着我的手窜进了一辆炫红色跑车,飞奔而去。命运都是有定数的,到这个时候,只能说,我命不该绝。那几个男子把我们追进的是一条人迹萧索的小巷,巷子里有一辆刚刚报废了的汽车,油箱滴答滴答的向外漏着油,贺小宇向那后车厢放了几枪,飞溅而起的火花便把我们送出了他们的视线。

      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却是第一次有人为我挡枪,看着相握的手,我忽然觉得手心相贴的地方有一把火,灼的眼睛有些微疼。

      贺小宇,你是不同的吗?

      坐在江边的靠椅上,我小心翼翼地把贺小宇那与血肉黏在一起的袖子撕开,用沾了酒精的竹签棉一点点地擦拭被子弹擦伤的枪口。包扎好后,贺小宇说,季无裳,我想喝酒。

      我蹙眉,自己去买。

      贺小宇倾过来蹭我的肩膀,季无裳,我是伤员耶……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受伤有人帮我包扎,还是个我喜欢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庆祝一下啊……去吧,去吧……

      我站起来,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的说,等着。

      季无裳,你以前经常帮人处理伤口吗?

      贺小宇问这句话的时候,我们脚下已经摆满了一排啤酒罐头,我侧过头看着发丝被晚风吹至额头脸色微红的他,说,除了季以安,你是第二个。

      贺小宇的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两手张开。眉宇间有些许的寂寥,他说,季无裳,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杀人的细节?

      我摇头,说,忘了。

      他看着远方的灯火说,我记得。那是十二岁的一个秋天,教练分配的任务,我记得那个人的脸,他倒下的时候连笑容都还没敛去,就那么寂寂的成了一抔与世界再无瓜葛的黄土。那时候就想,人命多不值钱啊,我得好好地,好好地活着,不然连做黄土的资格都没有。我们训练的小岛,如一个封闭式的牢狱,除非通过测试,否则永远都别想出来。我记得有一次,教练把饿了两天的野狼放在丛林里,整整十六头,他说,物竞天择是生存的规律,如果连狼都跑不过,就不用在道上混了。我们一共十个人,然而最后从丛林中出来的却只有四个。那种被幽绿欲望的眼睛紧盯着如芒在刺的感觉,每到夜里想起来都会心惊。季无裳,你呢?你做过噩梦吗?

      我喝了一口酒,说,没有。我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枪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七岁,季以安把那支叫做银狐的抢塞到我手上,说,季无裳,你不是公主,在我的身边,需要资本。至今,我仍能记得他那时如枪支一样冰冷的眼神和虎口即将要被震裂的疼痛。我想,一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如我的天性凉薄。十八岁开始杀人,十九岁开始做职业杀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倒在我抢下的人有过愧疚,虽然每一次都不会有好心情,但却从来没有做过噩梦。

      因为,越在混杂的地方,我越想过的简单。

      贺小宇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不像个纨绔子弟一样而要去受这种罪?

      我说,因为,你没得选择……

      贺小宇一怔,然后释然的笑了,是啊,做选择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自己选择生存的方式是要有资本的。

      我不再说话,其实我已经习惯从黑暗的一面去看这个表面光鲜亮丽的世界。在这个城市,白道有多宽□□就有多宽。即使有一天,季以安谈判的对象是贺小宇,我也不会觉得惊奇。

      那个月光冰凉的夜晚我们说了很多话,贺小宇说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季无裳你真脱俗,在那个街道的站台,你站在那儿,明明打扮的那么艳俗,眼神里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纯净,让人忽视不了;说季无裳你的人格真复杂,看似无情却爱的比谁都执着,看似眼神寂寂却能一笑倾城;说季无裳我们多相似啊,我们在一起吧……很多很多,多的我最后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记忆。

      但我没忘记的是,贺小宇倾过身来如星河一般璀璨的眼睛,以及,他柔软并且温暖的唇……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季无裳,就赌一次吧,赌你相信尘世有那么一种东西,叫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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