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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掌悬命从来没觉得酒是好东西,可是当办完蝶娘的丧事后,他只能将自己泡进酒坛子里。
他没法忘记自己同蝶娘的回忆,也没办法忘记当蝶娘分娩之时,他还在城里当什么仵作,接生的婆子同他说,蝶娘胎位不正,而孩子又太大卡在盆口怎么也出不了,最后蝶娘血崩而死,而孩子则生生憋死在了产道。
掌悬命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跌坐在地上半饷才回过神,要和产婆说些什么,结果他一张口就哇的吐了口血在地上。
产婆被他骇走了,而他则面对空荡的家。
这时就体现出了酒的好,掌悬命酒量浅,喝上一壶就能醉上好久,喝醉时,他便什么也忘记了,然后瞌睡来了,他能随地睡个好觉。
掌悬命不常在自己的屋里喝酒,那房子如今空荡得让他心里发慌,他只能在树下喝着打来的酒。
天气是渐渐冷了起来,树上的叶子都已经变得十分红艳。
蝶娘在生前同他说,要年年同他共赏枫红,而如今她连第一年的枫红都没有看见。
记忆之玄妙在于越是想忘怀的却是最难忘的,掌悬命想忘记往日和蝶娘诉说的种种,然而梦中百转千回却仍是她的音容笑貌。
他原先觉得能娶到蝶娘是自己三生有幸,而如今看来,却像是老天看他生来孑然,无牵无挂,便让他得见了蝶娘,从此心神便牵系在她身上,等到天人永隔之时,就是他伤心断肠的时候。
掌悬命怀抱着这样的思绪时哀时怨着,在树下喝醉便茫茫睡去,说来也奇怪,这样竟也没让他害了风寒。
这时的时节已经是到了,掌悬命喝醉了倒在树下。
他是被落叶掉在脸上的感觉所惊醒,然而一睁眼却看到久违的身影,那狐狸的毛发已然长了回去,现在看着是火一样的红色,煞是好看。它整个身体趴在掌悬命身上,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环在掌悬命颈上,它此时也正睡着,看模样还睡得不错。
掌悬命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何夜里睡在树下,这样的天气却从未伤寒过,他叹了口气,揉了揉那狐狸的耳朵。他一手撑着地上起身,一手托着狐狸不让它从自己身上掉了下去。
他是过得有多糟,才让一只动物跑来这样关心他。掌悬命不禁叩心自问,而后抱着睡得迷糊的狐狸进屋。
他和狐狸倒是许久不曾像这样见面,往常都是狐狸往他树下送些药材水果,而他作为回馈,总是会做些吃的,放在树下。
蝶娘也曾好奇过他为何这样做,他就说从前搭救了只狐狸,将过程略略说过。
蝶娘听了还笑道,说这小狐狸这么通人性,还好不是精怪。
他奇怪问为什么是还好不是精怪,蝶娘那时娇嗔看他一眼,说若是精怪,幻化成了美人来与你报恩,我倒是如何是好?
他当时还觉得蝶娘想的甚多,便笑话了她。这过往如今忆起却叫他心口隐痛,掌悬命吁叹了口气,低头看着睡在自己膝上的狐狸。
这小东西此时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它抖了抖自己的耳朵,身子往掌悬命怀抱里更缩了些。
自那日以后,掌悬命稍振作了些,重新挂起了招牌接待病人找他这里问诊。
那日早晨,狐狸趁他去厨房的时候又跑回了山里,掌悬命也不知道它是为何要躲着自己,只是照例往树下留着吃的。
如此便过了三个月,冬季流逝,转眼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分。
掌悬命和往常那样去镇上,等到处理完公事,就来到镇上的药铺。
这药铺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间,除非是很罕见的药材,掌悬命需要的一些药材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前段时日,他办了丧事,又颓废了好阵子,日子过得拮据时,便拿着一些药材来这里寄卖。
掌悬命来时,掌柜正同人在内堂说着话,于是招呼掌悬命的就是在店内的伙计,伙计同掌悬命结算了银钱,掌悬命看着那数就挑起了眉。
“你们这里店大是大,可也不能这么欺人,我寄卖在你们这的药材怎么可能只值这些价?”他扬高了声音说着,虽是面对店小二,却是冲着内堂里的掌柜去的,“我和你们这店的买卖是做不成了。”
小二知道他是谁,自然不能任由他不干,于是便拉扯着他说了一轱辘话,掌悬命和他说着,眼睛却瞄着内堂里的动静,而他所料不差,那掌柜的没一会就从内堂里出来了。
“掌大夫,若是价钱不满意,我们还可以继续商量。”那掌柜的捻须同他说着,于是掌悬命便同他讲起价来,讲价这事掌悬命也不生疏,费了些口舌就谈到了还算满意的价位。
掌悬命拿了银钱出了药铺,却甫出就有一人迎面对他作揖。
“可是掌悬命大夫?”
那人作的是大户人家仆从的装扮,模样也生得干净,掌悬命点了点头,那人就遥指着街口的茶楼冲他说:“我家主人有请,还请大夫赏光。”
掌悬命偶尔也遇过这种求医的情况,不以为意也就跟着那人指路去了。
到了那间茶楼,仆从就带他上了二楼,仆从开了一间的门,就退到一边。
那室内空间不小,作着异域的修饰,地上摆着茶几、香炉和诸多软垫,软垫里此刻正卧着一人,穿着一身红色锦衣华服,容貌俊美,他见掌悬命进屋,便示意掌悬命请坐。
“掌大夫,见过。”他边说边摇着华美羽扇,掌悬命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怪异的做派,然而这个公子虽奇怪却也赏心悦目,“吾且先自报家门,在下清都无我,为一商人,商旅四海,虽为家业却也为吾重病之母亲寻觅杏林国手。”
他接着将自家母亲的病状娓娓叙来,掌悬命在一边听来却是毫无头绪,这诊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光是听病症却还是让人无法理出头绪。
掌悬命于是说:“阁下若是方便便将母亲送到我处,若是病人不宜动,我就到阁下家中叨唠几日了。”
清都无我以扇抚掌道:“大夫将家中打点好,吾自会派人来接大夫。”
掌悬命听他说打点家中,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他面上自然是应了一声,走出去时身体却不觉佝偻了。
清都无我家中长辈的病症是沉疴,饶是掌悬命也是花了许久的功夫,这段日子中,他便是住在清都无我的府上。
清都无我家中甚是富贵,那宅子占地颇广,陈设修饰无一不是精选,掌悬命只奇怪,清都无我家中虽然富贵可在乡里间也没听闻过这家,他也同清都无我随口说了这疑问,后者却以扇掩面笑称,自家行事低调,财不露白。
他虽是这么说,但掌悬命每次看他,他都是安逸享乐的奢华做派,可既然他这么说了,掌悬命也就不再过问。
清都无我在府上的日子不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守持家业,而在时,总能听到他那院里歌舞迭起,掌悬命真是奇怪他家长辈竟也不怪罪吗?然而真的没有怪罪,任由着这位家主过着旖旎的酒色日子。
他有时也会找掌悬命问些话,那时他大多时睡在象牙榻上,一手持着从异域传来的水烟嘴,那水烟兴许是水果为料的,满屋子的甜腻。
清都无我这人并不让人讨厌,大抵是姿容便让人心生仰慕,这样的疏懒放在他人身上是不学无术,与他而言却成了优雅慵懒。他谈吐也格外斯文,虽总是脸上挂着不正经的微笑,却也让交谈者如沐春风。
掌悬命就近照顾清都无我家中病人数月,如此便和他有了交情,等到老人病愈时,他便请辞。清都无我为人很是干脆,挽留不住就馈赠了些金银,还道说等闲暇时要约兄出来一聚。
掌悬命回到家中,家中陈设里落满了尘埃,他只能挽起袖子打扫了遍。
打扫到一半,他就听到厨房里有叮叮当当的声响,对于这个响动,掌悬命是再熟悉不过,他走到厨房里,就径直走到米缸里一看,里面正巧有个毛色漂亮的狐狸在绕着米缸壁打转。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皱眉把狐狸抱出来,那狐狸蹭了一身的米缸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
那狐狸朝他哼哼唧唧了几声,在他怀里打滚把灰给蹭了去。
掌悬命觉得他欠教训,就拖着它前肢晃了两下,狐狸这才老实了下来,抖着耳朵冲他交换了两声。
掌悬命看着它那张狐脸,忽然觉得这脸同清都无我一般都是不怎么正经。
这想法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蹲下来放了这狐狸。
自然是没忘揉捏那耳朵两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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