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

　　杨毅把剧本拿起来又甩在桌子上，指桑骂槐：“靠，没事演什么劳什子破话剧，这些娘们就能折腾，事儿妈！跟扯淡一样。”
　　“……”天才沉默地看了看他，有种躺着中枪的感觉。
　　杨毅心里头一股邪火，忍不住道：“你看过剧本吗？你知不知道她找我演的什么？！你就多嘴多舌？”
　　天才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忽地伸手取过剧本摊在桌上，目不斜视地看起来了。
　　武侠背景的剧，讲一个关于侠义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唐朝，讲述了虚构的名望之家中，三兄弟的爱恨纠葛。大哥是大将军，英武勇猛，二哥是个文臣，足智多谋，老三则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老二因为曾经通敌叛国已经被老大处死了，而老大和老三也因此留下了隔阂。但随着故事的发展，当年通敌叛国的内情慢慢揭开——原来，老大老二当年一起在外平定叛乱，老大因出征前接受皇帝密令，执意要屠城，老二劝不住他，为救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开放了关押俘虏的营帐，导致中军混乱，差点被反扑。
　　而杨毅演的正是这个运筹帷幄之中、却又狠不下心做英雄的老二。
　　他出场的戏份果然不多，只有回忆中的片段，然而这短短的出场剧情里，却十分令人震撼。尤其是最后一次出场的那个情节，这个文弱的臣子在中军帐外跪了几天都不能改变屠城的决定之时，他缓慢地站起身，毅然对自己的大哥说：“如果我不能阻止你屠城，那么，我要阻止你胜利。”翻手云覆手雨，瞬息之间，中军大乱，局势翻转。
　　我靠！这太酷了！
　　杨毅一声惊呼。

　　天才冷冷地抬起眼来：“想演了？”
　　杨毅一愣，反应过来，有点尴尬。
　　看完了剧本，也快到上课的时间了，同学三三两两来了教室，天才靠着椅背，直直看着讲台方向，双手插在口袋里，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嘴脸。

　　古代文学史的老教授永远神采奕奕，因为当过兵，讲到初唐边塞诗，眉飞色舞，一脸欣羡向往。杨毅这时满脑子都是刚才剧本的情节，这时候再听老师讲什么游侠、将军，立刻联想到剧本人物，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笔记写一点落一点。偷眼往身边的天才看去，只见他目不转睛看着教授，表情冷淡，目光炯然。
　　杨毅索性把笔一扔，专心走神去——反正有天才坐镇，还愁什么笔记？

　　古代文学史过去，老教授还神采飞扬，已经站起身来，手里攥着金边老花镜，话题也十万八千里，不知扯到哪里去了。杨毅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看到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篆书的侠字，而后在那边说道：“这个‘侠’，若用一种艺术的眼光去看它——不是古文字的眼光——这就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呢？一个比别人大的人嘛！为什么大？因为这一横，这是一个担子，说明他有担当啊，他比其他人有责任心、有使命感，就是侠了嘛！你们想是不是这个意思？”
　　……从边塞诗扯到侠义精神，老师您这课堂发挥会不会太天马行空？
　　一边的天才仍旧面无表情，眼睛里却神采飞扬，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讲台上仿佛穿越年岁、回到青春的人，似乎完全融进了那个世界里去了。
　　拖堂了近二十分钟，老教授终于意犹未尽地完成了演说，班里的女生已经神魂颠倒，在他宣布下课的时候，不知谁起的头，稀里哗啦地鼓起掌来，经久不衰。老教授有些惊愕，连连对学生们作揖：“哎哟，受宠若惊，我漫天胡扯，做不得真，做不得真啊。谢谢同学们，老师惭愧，非常惭愧。”

　　下了课，同学们一波一波散去，天才眼神涣散地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黑板上那个“侠”，像尊雕像。杨毅期待地等他发功，耗了半晌，只看到天才怔怔地垂下脑袋。
　　“呃……大舅？”
　　天才侧过头，盯着他，眼神无辜且莫名。
　　杨毅吞了口口水：“我只是想问你今天写笔记吗？我等你写完，还想抄一下呢。”
　　“今天没有。”天才抬起手，修长指尖点在太阳穴，口气冷淡，“全忘记了。”
　　杨毅傻了，片刻后暴跳：“我靠！不可能吧？你上次记得那么完整，没道理就今天全忘光光啊！总能记起来一点吧？！”
　　天才沉默一会儿，微皱了眉：“只能记得侠，要看的话，我可以写。”
　　“……”看毛线啊，考试又不考武侠内涵！杨毅欲哭无泪。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天才才站起身，仍旧那副拽到家的样子，连声再见也没说，快步离去，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外。杨毅一瞬间心情低落到无以复加，甚至想把剧本撕成碎片。

　　当然他坚强地克制住了，假装自己肩扛一座大山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寝室，甩了书就瘫在朱樊的床上。胖子躺在对面注视着他，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眯着眼道：“三儿，你失恋了？”
　　“滚蛋。”杨毅懒得搭理，闭上眼就有点迷糊。
　　张胖子腾地起身盘腿打坐：“不行，三儿，咱必须得好好琢磨琢磨你的一些问题。人有什么话不能憋着，这就跟那啥一样，你越憋着，那能力就越不行，你得释放——释放明不明白？从词性上来说这是一个动词……”
　　“算我求你，能闭嘴吗？”杨毅有气无力，“今天古代文学史的课我一个字没听，回头你去找学委要笔记来抄一抄吧。”
　　“呸！我伤还没好透，你就要我去勾搭灭绝师太？人性呢？！”
　　“……不去拉倒！”杨毅翻了个身，捂着肚子睡着了。
　　“诶？小三？嘿！”张胖儿喊了几声，没见动静，觉得有点奇怪，上来看看，发现他脸色惨淡，白的像纸，摸一把皮肤冰凉，满头冷汗，“哎哟，你丫不会是生病了吧？醒醒！杨毅！”
　　杨毅皱着眉哼了几声，忽然道：“别烦！”
　　张胖子被他吼得一愣，不敢再喊他了，提心吊胆地蹲在床边守着，一边悄声嘀咕：“唉，宿舍出了个林妹妹，别扭善良还病娇啊……”

　　天才仍旧每堂古代文学史出现在教室里，还总喜欢坐杨毅旁边。他本来长相就惹眼，到夏天了穿的少，隐约显出来的身材更让人脸红心跳，在文院这个雄性生物少的可怜的地方，立刻就成了班里的话题人物，连灭绝师太沈学委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柔情，顺带着杨毅存在感也刷刷刷涨了上来。不少女生私下里悄悄跟他打探——这是谁啊？哪个班的？有女朋友了吗？
　　呵呵。杨毅笑的一佛出世，心里却道，人家不喜欢妹子。
　　浑浑噩噩半个月过去，终于收到徐文静一条短信：“杨小毅，剧组人齐了，周六下午在理学楼301教室开成员会议，记得要来哟~”
　　这消息对杨毅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无奈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周六当日他还是硬着头皮去开会了。
　　W大主校区的地理环境实在是复杂的令人汗颜，花园宿舍处于地势低洼处，然而学姐口中的理学楼却在山麓制高点，整个校区内基本上没有一条公路是笔直的，一上一下没有直达，大路兜圈儿，小路复杂，都是能要命的距离。最坑爹的是有一段非常高的台阶，堪比山林景区……大一刚来的时候，有几门公共课安排在理学楼的教室，每次去上课，爬上爬下简直要了杨毅的命，搞得现在看到台阶都有点头晕。
　　跋山涉水终于到了地方，一推门进去，就听到教室里闹哄哄的一阵嗡嗡嗡扑面袭来，徐文静张开手臂抱了上来：“学姐就知道你对我是真爱……”
　　“诶诶……男女授受不亲……”杨毅撑开双手把她隔开，“别抱上来，一会儿人家该说我非礼你了。”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杨毅纯情。
　　徐文静佯作恼怒地轻轻打他一巴掌，而后把不远处俩美女拉到身边，指着杨毅道：“看看，这就是我说的小学弟，来演二爷的，怎么样，合不合适？”
　　两位美女打量几眼，随即点头一脸诚恳：“恩……果然绝色，静姐眼光不减当年啊。”
　　杨毅一脸黑线。
　　徐文静道：“一群色女，你们都别打他主意啊！人家是正经人。”一边把杨毅推到前排的座位边，“杨小毅你先自己玩儿！我这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了，等等人来齐了咱们就开始。”
　　“哦……”杨毅有点尴尬地在前排坐下了，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侧过身看他，斜拉着嘴角笑得一脸不屑：“嘿，小学弟，你演二爷啊？”
　　“啊，学姐非让我来的。”
　　那男生嗤笑了一声，十分轻蔑，打量他半晌：“就你这样子？一点气势都没有，你怎么能演的好二爷？”
　　“演不演得好都不碍你事吧？”杨毅不爽了。
　　“怎么不碍我事？你全部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戏，有价值的只有跟我的对手戏那一幕。如果你掉链子，我当然受影响。”男生掏出剧本搁在桌子上，“喏，你把台词念给我听听。就当试戏了，要是不成，我一定反对你进剧组。”
　　杨毅表情抽搐：“现在？”
　　“恩，有问题吗？”
　　杨毅环顾四周，大家哄哄闹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都在做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到这边，于是点头：“那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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