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路尽苍茫

　　盖聂的心绪纷乱。

　　就在前些天——张良到底是将颜路请来为端木蓉医治。

　　自盗跖气愤地出走后，盖聂便继续削他的木剑。也不知道盖聂坐在静谧院落中多久。一眼朝天空瞧去，东方初升的太阳已然挂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中端。

　　看着从身后房内走出的张良，雪女等人，盖聂就知晓了，颜路恐怕是无法医治得好端木蓉。墨家此次桑海之行，目的之一为的就是能够医治端木蓉的儒家《易经》。

　　盖聂站起身，将衣摆上的木头碎屑抖落，然后就向着不远处的高渐离等人走去。

　　“各位，我怕是无法帮助你们了。”颜路对墨家人微微一点头，表示致歉。

　　高渐离，雪女，班大师，每个人的眉目都添满了忧愁。

　　“难道，颜先生也丝毫没有办法？”雪女急切的追问。

　　“我二师兄对《易经》的领悟尚浅，自然是无效。”站在颜路身边的张良接过话，“不过……”

　　高渐离伸手示意道：“不过什么，请子房先生坦言。”

　　“若想要医治端木姑娘，还需请出我儒家师叔才有可能。只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良所说的确实是事实。作为儒家辈分最高的老者，荀子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然而他却脾气古怪，为人严苛至极。自久以前，他便一人居住着，不再见人。要他答应为墨家的人治病疗伤，更是难上加难。饶是如此，张良也面带笑意的表示他会出谋划策，以此帮助墨家。

　　盖聂摸不透他，从在机关城中到如今。

　　但令盖聂魂不守舍的，不是端木蓉的事情，而是关于另一个人，一个总能牵动他心神的人。

　　盖聂回想起当日，张良出口请求单独和他谈话。

　　“盖先生，在下别无他意。”在众人退避之后，张良便开门见山道，“卫庄也来到了桑海，你可知道？”

　　卫庄。听到这个名字，盖聂下意识的心中一紧，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在感知中蔓延，沸腾。

　　盖聂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张良微微一笑，回答道：“可能盖先生不知道，我和卫庄是熟识。”接着，他又说，“盖先生以为，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

　　盖聂沉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着等张良的下文。

　　张良似乎并不想要听到他的回答，见他望着自己，便低沉而缓慢地说：“诺言。”

　　“盖先生是否还记得自己在何时，对何人许过诺言？”

　　盖聂恍惚，答道：“咸阳宫中，我答应荆轲保护天明。”

　　“那若是这么说，盖先生是不想承认你对卫庄有过的承诺了？”张良对盖聂的回答置若不闻，又追问着。

　　盖聂一愣。他从中听出了丝毫咄咄逼人，以及嘲讽的意味；但是，张良又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在盖聂一愣神的功夫，张良便独自转身走了。

　　就算过了几个白昼黑夜，张良走时那句消散在空气中的话，还是在盖聂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

　　——卫庄等了你十三年，你要是还是如此，我也不会再帮你。

　　随后，一串地址被微风吹入了盖聂耳中。

　　盖聂的心绪纷乱。因为他貌似隐隐有种感觉，是不是有什么发生了，他却不知道？

　　“小庄……”他看了眼被放置在手边，已经削好的木剑，如是叹息。然后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树荫，很繁茂。桑海靠海，海风更是时刻不停，所以盖聂耳畔时时都响着沙哑的曲调——不如鬼谷的好听。

　　十三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只是还有很多记忆沉淀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比如，两个倚着树干并肩而坐，被夕阳拉长的身影。

　　盖聂想去看看他，看看卫庄，他的师弟。

　　想，便做了。

　　只是盖聂没有想到，他走进这一静谧的屋院，入眼的却是这样一番情景。

　　一个白发男子坐在躺椅之中，阖眼轻憩，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手中也不曾放下利刃，眉目也不曾放松。

　　盖聂心有点疼。他轻声走过去，将男子脸面上的发丝拨到耳旁，然后站在男子身边静静地看着。

　　“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睡觉？”卫庄睁开眼，问道。

　　其实卫庄并没有睡熟，自盖聂一进来，他就已经清醒过来。他以为盖聂会做什么，只是没想到……

　　盖聂的手很粗糙，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可是当他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脸时，卫庄心中竟然油然升起一种怀念的感觉。他暗着唾弃了一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想醒过来，所以只得一动也不动地继续躺着，呼吸绵延。

　　盖聂这个人有多无趣，卫庄一清二楚。但是被一道视线盯着这么久，他也会觉得不自在。他想，难道盖聂看着人睡觉也有莫大的乐趣吗？

　　于是卫庄恼羞成怒的睁开了眼。

　　盖聂这时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卫庄恬静的睡颜让他不自觉地着迷，一如十三年前。

　　“小庄……”盖聂看着卫庄呢喃。

　　卫庄听到，不予回应，挑起眉嘲讽道：“劳烦盖先生让一让。”盖聂就在他椅子旁边，离他很近，所以当盖聂弯着腰时，他想站起身来必然会碰到他。

　　盖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让开身。

　　卫庄便利落地站了起来，先是抚了抚褶皱的衣袖，他才对盖聂说话。

　　“是张良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吧。你来这里，是想找我再进行一次决斗？”

　　“不是的。”盖聂回答。他今天来，并没有带他的木剑。

　　卫庄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问：“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盖聂想这么说，可是嘴巴却不自主的拐了个弯，问了一个令两人之间硝烟直升的问题。

　　“小庄，你到底把师父怎么了……”

　　这个问题，果然使得两人沉寂起来。

　　盖聂在等卫庄的回答。

　　许久之后，盖聂才听到卫庄轻轻地笑出声，接着就大笑起来，然后盖聂看着他瞪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死、了！”

　　盖聂哑口无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印象中，师傅一向少言，性格出奇的严肃，然而，这样的老人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强者。鬼谷子，哪会简单得了？盖聂这一生，最尊敬的便是他的师傅。

　　——死了。

　　盖聂回味着简短却无情的两个字。他突然很想问卫庄，‘死了’到底是什么？‘死了’就是像他初入江湖之时，那些被他的剑折服的那些恶人吗？鲜血浸透，染红了衣服，失去了人所有的温度，再也不会再站起来。

　　然后有种愤怒在盖聂的脑中砰然炸开。

　　盖聂凑前，伸手去拉住卫庄的手，看着卫庄流露出讶异的神情，他问：“小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庄看着盖聂一向清冷的脸上出现了几道裂痕，只觉得心情大好，嘲讽地回答道：“师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即使有，我也不会告诉你。

　　卫庄用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手从盖聂温热的掌心内抽出来，可是盖聂手紧紧地攥住，他竟挣脱不开。

　　可恶！卫庄恶狠狠的想。该死的盖聂，为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

　　此时，盖聂冷脸看着卫庄，不语，眼中有种波涛汹涌的情绪。他周身围绕的气压让卫庄觉得很是压抑。

　　卫庄没由来的有点害怕，是以更加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小庄，你现在不能使用内力了对不对？”

　　卫庄大惊失色。

　　盖聂接着说：“以你的性子，早就将我打开了，哪会这般挣扎。”他又上前凑进卫庄，然后冷眼看着卫庄苍白着脸，有些狼狈地退后一步。

　　“盖聂，你放手！”卫庄怒道。

　　盖聂不为所动，又一步逼近，“小庄，你回答我，为什么！”

　　“我说过了，没有为什么！”卫庄的胸腔被一股浓浓的恨意注满，也许其中还萦绕着些许委屈，对盖聂的委屈。可是他不能说，他只能再一次地用坚硬的态度反驳。

　　——没有为什么。

　　盖聂闻言，一把将卫庄压回躺椅上，而他自己，则一脚单跪在卫庄腰侧的椅子上，以逼迫的姿势将卫庄固定在躺椅上。

　　卫庄这么多年从未如此狼狈过，于是他扭曲着脸回瞪盖聂。

　　然而，盖聂的脸色比起他，更加令人惧怕。

　　“盖聂！我告诉你，鬼谷子被我杀了，我给他下毒，用鲨齿打断他的骨头，所以，他死了！”卫庄第一次被盖聂这样对待，他怒不可遏地吼道。

　　盖聂抓着卫庄的手臂，满目的愤怒，于是他整个人压在卫庄的身上，压低着干涩的嗓音，道：“他是我们的师傅！”

　　盖聂不是很重，长久的奔波劳碌使得他消瘦。即使如此，卫庄还是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卫庄不想再和盖聂争辩，索性放弃了挣扎，安静的躺着。盖聂的头侧着靠在他的肩膀上，不断地吸气呼气，不曾放开的双手透过他的衣衫，将颤抖完整地传给卫庄。

　　脖颈上突然有几点冰凉的触感，卫庄往另一边侧过了头。而盖聂，则是顺势将脸埋在卫庄的肩窝，以至于泪水不断地滴落在卫庄暴露在空气中的颈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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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庄躺着，望向远方的昏暗天空沉默不语。

　　盖聂已经走了。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走，期间只留着几句‘为什么’。卫庄第一次从他那消瘦挺拔的背影中感受到失魂落魄和黯然。

　　“事情办完了？”黑麒麟立在一旁等了许久，卫庄才问他。

　　黑麒麟点头。

　　卫庄站起身，回屋：“通知白凤，早日完成任务。”话音刚落，黑麒麟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偌大的庭院中。

　　唯余一地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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