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末址之境

　　第一章出逃之回忆绵长
　　我在策划一项惊天阴谋，或者在准备一次别开生面的出逃。
　　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阿玉被我拖来了人间，正是四月芳菲不尽的光景，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虽然有些闻不惯，可这却是几千年来受压迫的人对自由的渴望啊！于是依然兴致勃勃地从大街窜到小巷。明显的，阿玉这个一直以来都很简单纯洁又带着点愚笨的姑娘对我们此次出逃表现的很惊恐，一直到现在还晕乎乎地靠在我的肩上不断重复“凌师傅会打断我的腿的，君上，我们回去罢。”我听君上两字脑袋都快爆了，连拍她的力气都不想出，因为饿了，于是随手施了术法变了几片金叶子，便拎着阿玉往前方气势宏伟的酒楼奔去。那个酒楼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烟柳纷纷”，我对阿玉说，那个酒楼的老板应该一个叫烟柳，一个叫纷纷。
　　阿玉是我的贴身丫头，或者说是这几千年来陪伴着我的家人。阿玉本身是一块玉，身形通透。听说，那日我的灵魂被末址圣池选中吸去灵魂时，它也掉了进去，经过百年灵气的滋养竟从死物化成了人形。此后，便由凌师傅亲自授命照顾我，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照顾她。凌师傅是教习我仙法灵术的老师，也是末址君上一直以来的授业老师，是上古大神的直系子孙。上神为了更好地控制末址这个超生出的玩意便派了个最不争气的神来这里。可是我觉得凌师傅是末址最有智慧的，有句话不是叫大智若愚么？我打小便特别喜欢他，也许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握着一把虚无的长剑在雪空中灵巧地画了一朵莲花，我至今记得那个时候我初初明白了我的身份，才只有几十岁，身量都未足，可是看着他飘飞的长发和雪花的痴缠，我便在丈开外失了心神。阿玉说，也许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来了葵水，身体虚……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一抹灵魂，是不存在这些寻常女子的生理周期的，并为此伤感了一阵儿。可阿玉说，我最少也是圣池的莲花修成的仙身。后来我发现我两次的正常女子生理周期竟然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有时候阿玉似乎什么都知道，这让我觉得很是没有面子，因为在这样一个故事中，主角才应该是无所不晓的。于是我断言她的“博学”当然跟她是否聪明无关，可能是和音、如两位师傅的儿子音楠走的近的缘故，音师傅教习我音律等柔性的能力和技能，如师傅则负责教习我上古历史和历代各界君王的治邦之道，以及《末址记事》中定下的末址规则，因此可想而知他两的儿子有多么聪明。
　　此次出逃阿玉表现让我不太满意，她那胆小的毛病总是那般淋漓尽致。来酒楼的一路更是暴露出了她这最大的缺点，而我也暴露出对人间一些奇葩思想和取名方式这方面知识的欠缺。当我和阿玉在“烟柳纷纷”朱色大门口张望良久，被里面传来的觥筹之音弄得晕后，又被两个小厮以不和谐的方式告知“青楼这种地方是不做女客的生意的”之后，我的下巴成功地掉到了地上。以我曾经在人间混迹十六年的经验来看，虽然青楼是用女子做生意，也确然不是做女客的生意的，而这多年来人间取名的风潮可变的真实奇特。想来，我虽然曾经有幸进去过一次，但也从来没有到过正堂，所以从来没有见过那些比正儿八经女子好看不晓得多少倍的庸脂俗粉到底长什么样子，可以惹的一众面貌不详的男客们流连忘返，甚至许些人倾家荡产地流连花丛。更重要的是，听说里面的酒菜比一般酒楼里面的更加可口，于是赔笑着离开“烟柳纷纷”，牵着阿玉去了个隐蔽处变幻了一身男子装扮。
　　阿玉转身便是一袭墨色的袍子，青丝也在头顶束得整齐，一根墨玉的簪子插的刚好，我愣了一下，这样的打扮跟冥君陌桑有着几分神似。说起来，我又开始有些思念这个在我七千岁之后就再没有来找过我的男子了。多年前，陌桑把我送到了末址，让我千年后不要忘记他，五百岁的时候，末址交还了我前世的记忆，听说，这便是末址君上的一项特权。可是，我却并没有太开心，总觉得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操纵的成分太过多，这样一来就显的特别虚假。凌师傅在看透我的记忆之后，跟其他两位师傅喝茶，表现出一阵微微的惊奇和不屑，感叹竟然被圣池挑选出来的人，此前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值得被挑选的无能凡人，甚至只历经了一次轮回。我被气的脸通红，默默憋着发不出声来。后来，音师傅抿了口茶，面色难言的深沉道：“末址的选择，自然有道理，总不能是那池子水被污染了，丧失了部分能力。”见我在远处忿忿不平，倏尔又咳了一声说“或是被谁封住了也说不定。”虽不太明白他们言语中的颇为丰富的情感，但还是觉得我的人生一开始就显得真的很是悲剧。那个时候，我只心心念念着那个气度绝佳，着墨绿袍子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他是“冥君陌桑”的男子，并在想起的时候隐隐有些忧伤。
　　陌桑是守约而来的，在我千岁之时。当我坐在寝殿门口晒太阳，为生日这天可以不用修行而暗喜，并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指使”着音楠去给我找些时令果子的时候，陌桑浅笑着走进我的视野。他仍然是当年的摸样，或者说是一点都没有变，是我记忆中最真实的图画，莲花香在我周围散开，我笑着跑过去抱住他，欢喜地热烈地对他说我很是想他，没有在意音楠倒吸一口凉气后自动离开的无奈。陌桑将我抱我的力道紧了一下，又放开我，盯住我的眼睛，揉揉我的长发，笑着对我温柔说：“千年不见，当日局促的小姑娘竟然变得如此了。”我脸青白了一阵子，觉得早晨起来应该占上一卦，若知道陌桑会来，是定不会显得如此骄纵的。我这般在意的原因，自然是昭然若揭的，连空气中的菡萏香都似乎在窃窃偷笑。
　　此前，凌师傅在教习仙法灵术的时候，谆谆教导我，什么末址的君上命中注定有一次大劫难，或是生戒，或是死戒，或是天劫，还有情劫，成功历劫便可长生，直到下一位君上出现，而失败，则命格消亡。末址的人，没有死亡，因为死亡是可以存在灵魂的，而这里，便是消亡，魂魄气数全都归于初始，散在末址的山山水水中。
　　我习惯性地问了一句“那我的劫难是什么？”本只是话赶话地随便一问，因为我料到我的师傅们的本性势必在这种时候展露无遗“天机不可泄漏”之类的故作高深将我醍醐灌顶地浇醒，而那次，凌师傅并没有说这句话，而是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情劫”。我在受到这般鼓舞后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是什么时候？”这句话的深意就是，我可以好好准备一下，或者去音楠处讨一些高招，想来他也有着末址众多姑娘心中的“情圣”啊，“梦中情人”啊之类的贤名，一定知道这怎样历情劫并全身而退。
　　而凌师傅在唾了一口茶之后，懒懒告诉“一切自有命定”，这话和那话其实是一样的意思，我一个软身，对他们彻底失望。自那之后，我常常与阿玉探讨我的情劫之事，得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结论，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记忆中挥散不去的那个陌桑。
　　陌桑在末址小住了一阵，我颇具心机地以“末址之君应亲自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宾”之由顺顺当当地辞了几天的课业，当然，几位师傅们也似乎很能够理解我，都安生地在各自府邸安享清闲，甚至都没有来见我是否日子过的精彩纷呈。后来的几千年里，陌桑会时常带我往返于冥界和末址，有时候还会去其他的地界逛逛，只是从来不带我去九重天上。听说，那是个十分森严冰冷无情冷酷规矩多多的地方，我便有些嗤之以鼻，乖乖地跟在他后边欣赏大千世界水涨水枯，沧海桑田小日子过得无比潇洒。而在课业之余我也会独自采几朵莲花或是摘一些时令的花果去他那儿，这个时候音楠便受命一路保护我。我一直怀疑音楠一身近乎柔弱的气质能不能保护我，后来听说，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公子最大的能力莫过于有通晓未来的能力，还是那种天命带来的，可以看穿每个界域中生灵生死的能力，我便有些崇拜他了。可是，他却荒废了这项能力，原因是条件和成本都苛刻了，我便从崇拜变回深深的鄙夷。
　　可是，已经几百年了陌桑再没有来找过我。七千岁的时候，他提着一笼曼珠沙华来看我，说这花放在水晶里，夜晚可以发出美丽的光火。我想起在冥界看到的景色，觉得这花是真的很美，便喜滋滋地将它让在寝殿的南墙上。陌桑见我这番笨手笨脚做完全套动作竟然没有发出一丝笑意，我很恐慌，深觉有些不寻常，可却找不到任何纰漏。这之后，他便杳无音讯。携着音楠去冥界寻他的时候，小鬼只告诉我们那次他来过末址之后便两袖清风地去远游了，留下千万年如一日的冥界孤单伫立，孟姑娘依然不辞辛劳。我站在他寝殿门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总觉得空落落的，心想远游这样有情致的事情竟也不带上我。音楠见我无比惆怅便象征性地骂了陌桑几句。我想，若是平常，我定六界寻他去，斥责陌桑这般薄情寡义的行径，可是眼见着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便不忍心几位师傅再要为教育我而大费周折，遂忿忿不平地离开。闲暇的时候，我总会思考，在这个过程中，对于陌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模样，却始终没有答案，那几千年中陌桑对我的宠和关心，总是让我不知所措和茫然，却又感到有某处似乎是脱节的……感情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一般女子豆蔻年华的花花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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