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事很多

　　２
　　不多一会儿，叶青衣就赶到了那里，这是一片树林，最适合发生些半途截杀的把戏，譬如此刻。
　　叶青衣悄声蹲在树上，他内力极高，端的是踏雪无痕，这一起一落之间，竟无人察觉。
　　“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蒙面的黑衣人穿着衣服，团团把中心的一个白发少年围住，叶青衣看这些黑衣人呼吸不稳，脚步虚浮，猜测这些人都是大户人家养的外家高手，看这些黑衣人已经布满灰尘的鞋子，以及衣服，想来一定是追了当中的少年很久。
　　叶青衣性子素来冷情，当探出这些人应与自己无关后，便准备离开，哪想到一阵难听的鬼哭狼嚎居然从土路尽头传来——
　　“爹的儿子啊，龟儿子啊，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怎么就消失了啊……爹的命好苦啊，好苦啊。”
　　叶青衣怎么能听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除了何晓楼那个泼皮无赖，还有谁能这么无耻。
　　那几个黑衣人估计也没想到怎么会半路跑出这样一个疯子，当下眼神互换，紧留一人看着这白发少年，其余几人齐齐出了树林——看来这白衣少年并不习武。
　　“杀千刀的老天啊，怎么我儿子没找到，反而遇上了一窝土匪。”伴随着何晓楼的哭喊，刀剑声也从林子外传来，叶青衣把何晓楼的狼狈模样欣赏了半天，才取下几篇树叶，在何晓楼即将被一柄大刀砍到前，才点住那几人的穴道，接着从树上落下，几乎不等树下的黑衣人察觉，就立即将他打晕。
　　“好小子，你居然在这儿。”何晓楼看见了林子的叶青衣，也不管倒在自己身边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冲进林子里，“爹以为你嫌弃爹是乞丐，把爹丢下了。”
　　叶青衣已经知道何晓楼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他看着自己面前瞪大眼睛的少年，“走。”他说。
　　“等等。”何晓楼立即把少年拦下，他在少年身边转悠半天，最后还蹲在他的面前，看着少年那张怯生生的清秀小脸，接着扯开少年的衣领——
　　叶青衣用手中的石子打中何晓楼那双不规矩的手，虽然他面上表情不变，但是看来十分不喜何晓楼的行为。
　　“你是苏家的人？”何晓楼问，他看着少年惊讶的神色继续道，“据说苏家卖身家仆的锁骨处都有一个‘苏’字的烙印。”
　　叶青衣这才明白，他多半是误会了何晓楼。
　　“你怎么知道？”少年拉开自己的衣领，锁骨处果然有一个苏字，看年代已经十分久远。
　　“我当然知道。”何晓楼神秘地笑了起来，但是掩盖在那一头乱发，一脸烂疮和一把胡子下的表情，估计没人能够瞧见，“我不仅知道你是苏家家仆，我还知道你是谁。”
　　何晓楼的话让少年立即握紧衣袖，而叶青衣也看向这个乍看之下和乞丐没有区别，并且满口胡话的男人，难道这人真的什么都知道？
　　“不过这里显然不适合谈话。”何晓楼眼珠子一转，立即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十分适合谈话。”
　　叶青衣狐疑地看着何晓楼，实在是因为此人嘴里没半句真话——如果真是知道一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哪至于窝在那间破庙里。
　　“哪儿。”叶青衣问。
　　“你去过的。”何晓楼回答。
　　他去过的？那不是只有那座破庙？或者他的意思是，他以前去过的地方？叶青衣眯起眼睛，如果真是这样，看来他们两人或许真的交情不浅。
　　“走。”何晓楼当下揪住少年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他示意叶青衣带着少年先走，他来断后。
　　“你来断后？”叶青衣狐疑地看着何晓楼。
　　何晓楼拍着胸膛，在叶青衣和少年的面前，展示他是如何短袖的。
　　他把那些黑衣人的身上衣服扒了个精光，只留下一条裤衩遮羞，当何晓楼把这些黑衣人的遮面布拿下的时候，少年立即惊呼几声，倒退了几步——
　　“你认识他们？”何晓楼问。
　　少年点点头，“他们是少爷的人。”
　　“苏家大少？”何晓楼又问。
　　少年点头。
　　何晓楼没有说话，他带着那一包打劫来的东西，包成一个大包裹，高高兴兴地和叶青衣等人回到了……破庙。
　　他就知道，叶青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这人能有什么好地方。
　　而少年显然也没想到这个人口中所说的好地方只是一座快要倒塌的破庙，虽然这人看上去确实是叫花子的模样，但是他以为……这是那些戏曲评书里说的那些世外高人。
　　而现在看来，显然是他想多了。
　　“两年前，我到过金陵苏家……”何晓楼顿了顿，“的后门讨饭。”他看着自己的手，“苏家老夫人是个好人，一些吃不完的剩菜剩饭，会放在后门那里，如果有饿着的乞丐去，总能找到吃的，比起那些宁愿喂狗也不愿扔出来的富贵人家简直好多了。”
　　少年点头，“苏家老夫人确实是个好人。”他知道何晓楼说的这些是真的，因为以前他就是那个负责把东西丢出来的人……他好奇的看着何晓楼，他记得那个时候，后面乞讨的乞丐，他都有一个印象，但是此人他却没有印象，他看着何晓楼脸上可怕的烂疮，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在心里想。
　　“你叫什么？”何晓楼问。
　　“苏小楼。”少年回答，“你呢？”他好奇地问。
　　“何晓楼。”
　　叶青衣这才知道这个满嘴胡话的乞丐叫什么。
　　“我们的名字一样。”少年说。
　　“不，不一样。”何晓楼答，“你是大小的小，我是破晓的晓。”
　　叶青衣不由多看了何晓楼一眼，“你识字？”
　　“当然不，你爹我可没钱，也是在很久之前，被私塾先生可怜，教会了自己的名字而已。”何晓楼随口胡诌。
　　“你真知道我。”苏小楼说。
　　“我当然知道。”何晓楼看着苏小楼的一头白发，“人人都传苏家大少疯了。”他说完躺在茅草堆上了，“爱上了一个画中仙，能不是疯子吗？”
　　叶青衣当然不知道这些，现在不知道，失忆前也不知道，天下间能入青衣侯眼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我听说苏家大少两年前，找到了画中人。”何晓楼继续说，“想来那就是你？”
　　苏小楼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苏小楼才说，“我当然不是画中人，画中人的容姿根本不是凡界该有的，那幅画也不是什么美人图，而是苏家世代供奉的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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