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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锅肉>
现在的局势很不好搞。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霍秀秀,心里一阵犯怵。本身就娉娉婷婷一女子,精得个狐狸似的却也娇弱,想不通这次为何要跟着一群大老爷们下斗。还有另一个女的,看解家霍家那些伙计的神情有些地位的样子,刚为了救小花也折斗里了。这一路走的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我们这拨也就剩了闷油瓶和我、小花黑眼镜,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来的霍秀秀。我们刚死里逃生偷得半刻安稳,寻摸了墓道里一块还算隐蔽的地方打算歇脚整顿,趁大伙拾掇东西的时候,秀秀把我单独叫到了墙拐。
我逃命逃得筋疲力尽,也没心思再跟她互相猜忌。我看她样子像是有点疲,就问:“怕了?”
她摇摇头,眼睛又左右转了两圈,咬了咬嘴唇道,“邪哥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了。我这种人最知道怎么不委屈自己,何况刚那一闹腾,我心里觉着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我心里一格登,约莫有了点底,心说你这切入话题挺快啊吓死老子了。)“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那时候小花那么喜欢我,他那么好,我都不跟他玩。我谁都不要,我就喜欢你。”
屁。我在心里接口,小花那会儿可是个女孩子。何况他现在一定后悔当初为什么看上你,他看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样,不然怎么会和黑眼镜看对眼。
我早看出小丫头叫我过来有些心思,得说出什么花儿来,只是真说出来,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接。一时就盯着墓道黑黢黢的那头,心里琢磨自个儿的,也不说话。
“我什么也不求,就是想说出来。”秀秀看我没接话茬,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打从进斗我就觉得不好,不是说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一种单纯的感觉。我总觉得咱们大伙,弄不好就都交代在里头了。”
她幽幽地望着闷油瓶他们生起来的的火堆,说我不是没偷偷下过斗,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以前死的都是些伙计,这次却连小花的妈妈都折在这里了。(我心里暗暗一惊,原来那是小花的妈妈,看来这斗有些名堂。)你应该知道这女的有多不能惹,十几年前解家树倒猢狲散,她把小花送出去,全解家就她一人顶着,硬是把家业保了下来。这样的人都死了。
她看看我,又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憋着话。我霍秀秀还从来没想过有什么想做的事没来及做就去死。”然后她站起来,回去整了整自己的背包,和衣睡觉了。
我独自站在墓道里,把秀秀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转,发现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对这事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应,就还是循着本能的指引回去睡觉了。刚在火堆旁坐下,却发现小花闷声不吭地喝酒。有点不对头。
这喝的也太闷了。我突然看到小花身上深红一片,想起这就是他妈妈的血,那时候被粽子围攻,那女人趴在小花身上替他挡了一爪,鲜血兜头淋了他一身。心里一下子就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坐得离他远,想要拍拍他的肩也显得太刻意。就只能盯着火堆不去看他,脑袋空白一片。闷油瓶这时候在我身边坐下来,也是什么都不说。
那些酒本是留来保暖醒神用的,也不多,这时候估计被他喝的也不剩什么了。黑眼镜过去掰下小花的水壶,拍拍他的脸,“小九爷,酒不是这样喝的。”小花咕哝了一句“真小气”,我听着怎么里头有一股子娇媚劲儿,抬头一看,小花的眼神都不对了,水汪汪的漾着一层雾气,两腮红红的,似笑非笑地瞅着黑眼镜。接着他桃花眼一勾,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道:“不让我喝酒,那我唱戏给你们听。”
他就是想找事。我知道的,小花心里其实不好受。小花架子一端,媚意上脸,道了个礼,也不开嗓子就开口:“锁深闺每日里蛾眉蹙损,鸣不高飞不远枉字莺莺!小红娘搀扶我大佛殿进,问如来你叫我怎度芳春?已经是锁重门百无聊赖,谁愿意捧杨枝常傍莲台?步匆匆走出了大佛殿外,看飞花一阵阵乱落苍苔。……”
我听得口干舌燥,骨头都酥了,心砰砰直跳,直勾勾地盯着他离不开眼睛。我在杭州开铺子,好歹也听不少年的吴侬软语,做古董这行,陪客人听戏下馆子也是免不了的,戏听了也不知道多少场,还从没遇到这么……他娘的,这么蛊惑人心的妖精。小花刚喝了酒,又没开嗓子,声音隐隐能听出一丝沙哑和鼻音,听起来又娇又懒。小花唱的是旦角,没化妆,再瘦也毕竟是男人的身架,作起势来不免有些硬,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中性混合的魅力。我被他莺莺沥沥地这么一唱,脸上烧成一片。小花捏个指诀一转,媚的都要滴出水来,眉眼一勾一带我魂儿都差点飞了。这个祸害。
我好不容易收回一点心神,眼神溜着看其他人,黑眼镜嘴角翘着,大墨镜长在脸上,也看不出他什么反应。我再回头看闷油瓶,我靠,人家面不改色,美色当前居然坐怀不乱。
这样看来好像失态的只有我一个,這不免让我感到有些丢脸。小花一直都站不稳,好像醉了,我好几次以为他要摔倒了,但人家到底是学戏的,平衡感一流,我都没弄清楚他怎么弄的,就看眼前一花,他随意一回身就站定了,没事儿一样接着唱。
“空对着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抬泪眼仰天看月阑,天上人间总一般。那嫦娥孤单寂寞谁怜念?罗幕重重围住了广寒。莫不是步摇动钗头凤凰?莫不是裙拖得环佩铃铛?这声音似在东墙来自西厢,分明是动人一曲《凤求凰》。这萧寺何时来巨匠?把一腔哀怨入宫商。哪里是莺莺肯说谎,怨只怨我那少诚无信的白发娘。将我锁在红楼上,外隔着高高白粉墙。……”
我真心以为他是要炫耀自己匪夷所思的柔软度。我正想着,小花又一个趔趄,我等着他有惊无险地站起来,结果他径直栽进了黑眼镜怀里,抬起一张娇滴滴的小脸搂着他脖子问他:“官人,可赏奴家一杯酒?”
完了。我心里暗叹,依小花“谁见我丢脸谁去死”的性格,等明天他清醒过来,您就等死吧,黑官人。
黑官人(我考虑考虑要不要以后都叫他黑官人算了)轻轻晃了晃小花:“小九爷?小九爷?”小花没反应,我这才看清小花半眯着眼,大概是累了,皱着眉头嫌他家官人吵,挪了挪位置径直趴在人怀里睡觉。黑眼镜又晃了晃他,见他没反应,把他从怀里拽出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眼角一跳。这下你真的死定了,黑官人。
我问黑眼镜,“你这是眼瞎还是心瞎,有你这么对待温香软玉的吗?”
小花半睁开眼睛,皱眉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又睡了过去。也是,他也该累了。
“怕就怕怀里的温香软玉,醒来后要抽筋剥皮。我这是防着小九爷到时候得了理说‘你怎么不叫醒我?’,小三爷您可看好了,瞎子我打了,可人家愣是不醒不是,赖在这里我也没办法。”
黑眼镜的脸上摆明了写着“你还是太嫩”。我心里透亮,到底是道上的人,不光抱着,还要抱得心里舒坦。
黑眼镜一边说,一边动了动,我看他的意思是想给小花找个舒服点的姿势。他跟我调侃,“啧啧,这要真是个兔儿爷,我还真有心收了他,”搭在小花腰上的手一禁,“喔唷,好细的腰。”
我挑眉:“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官人,您小心莫要被顺了些什么去。”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哼,终于也轮到老子这样看别人一回了。结果他也以同样的表情回看过来,说:“这样的美人儿,被顺走了什么也是心甘情愿。黑瞎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您这可是解语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正想着,那边黑瞎子好像低低地说了句“醉了好……醉了好。”我没怎么听太清。就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顺着小花的背,再不说话了。
“小哥。”我看了看闷油瓶,发现他眼神淡淡地盯着火堆,也该是十分累,但那架势分明是说“你们去睡吧我守夜”。我心里一软,就靠过去一些,想跟他聊聊天。
“小花其实,心里该是特别苦。”我也不管黑瞎子听不听得到,或许心里也有点想说给他听,“也不对,也有可能习惯了。他要是不说,我还真想不到,他就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个小花,那时候可是一直‘吴邪哥哥’长‘吴邪哥哥’短地叫我呢。”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一直紧绷的脸部肌肉好不容易放松了些,“有一回我们几个家里好几十口子一起吃饭,好像是过什么节,霍家的解家的吴家的都在,前前后后好像有两三天,我突然想起,那几天里小花是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最后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溜过来,指着桌上的一盘回锅肉问我要。我当时以为是因为他小,他的饭菜要解家特别准备,他问我要吃的我肯定是给。但是后来,他被二爷带过去一顿好打。”
“因为是唱戏的,要练条子,得控制饮食。又小,讲不清楚理。他哭,二爷就打。”
“我是扒着他们房门听到的。那时候二爷是我们所有小孩子心里最和蔼的长辈,我从来没看过他动怒。”
“那天我也吓坏了,听小花在里面讨饶,听二爷怒斥‘还敢不敢’,就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就逃掉了。”
我一直到现在唯一记着的就只有这件事。因为我逃掉了。我拿起根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火堆,“现在想起来,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非常辛苦了。”
“后来解九爷倒了,他愣是被推成了少当家,那时候他才八岁。这十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当年的一颗热腾腾心,现在也该凉的透透的了。”
我不再说话,就只呆呆地看着火堆。我不知道黑眼镜听进去多少,也没力气管。我看看闷油瓶,这家伙反正听不听进去也就那样,又不关他什么事。“小哥,”我身子歪过去一点,用手肘捣捣他,“等出去了,把小花请到咱家吃顿饭呗。”
我歪着脑袋等他有什么回应,孰料变故就在一瞬,他眼神一凛:“嘘!”站起身黑金古刀横在身前,动作闪电般利落。
我迅速地灭掉火堆,一片黑寂中只听墓道尽头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靠近,而且,块头不小。
遇到了又得是一场恶战。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迅速整顿了装备,拿出家伙提起高度的警惕。那边黑眼镜已经扛起小花,也是全身绷紧。他和闷油瓶对视了一下,对我打了个眼色:撤退。于是我摇醒秀秀,一行人带上东西闷声不吭地摸黑移动着。心里惴惴的,浑身紧张地出了汗。我看着黑眼镜肩上服服帖帖的小花,突然发现他身子骨很单薄很单薄。
没事儿,花儿,我在心里说,等这回出去了,哥哥请你吃回锅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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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个小槽:墓道里能不能生火什么的其实我也说不准(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