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留香劫

　　第四十三章

　　此城一别，花开天下。
　　胡铁花绝对是个能玩会闹的人，兴致好了搅合起整个江湖都不在话下，刚好他最近这一个月兴致好的不得了，于是整个江湖都知道酒鬼花蝴蝶原来还是一个有着这么稀奇古怪爱好的人，就如汝阳花圃里他来兴致将花海里的花每样采了一朵还在花圃里滚了十七八圈，而后却又花了两天再一株株栽回去，落家花圃那么多园丁佣人一个都让插手都是自己动手，这兴致好的简直是有些过分了。
　　胡铁花也不是到今天才这么会玩，兴致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好，之所以这次特别全因为花蝴蝶身边多了个人。
　　这实在是个特别的人，特别到成群结队的人不吃不喝跟在后面就只为看一眼，这个特别的人无疑就是兴致也出奇好的李寻欢。
　　坐到洛州柳家庄七巧亭子里时已是黄昏，李寻欢觉得这看上去分外忙碌的一天终于是要过去了。
　　亭子四周垂着沙曼，桌上有酒有菜手上还有一把分外精致的玉箫，李寻欢慵懒的倚坐在亭栏边上，随意把玩萧上的吊坠，随便看着眼前的花园荷塘然后自然而然的想些心情，无人打扰也无是非，心中不烦、身上不累里里外外都没有一点煞风景之处，这种自在入髓实属难得，李寻欢忽然想起如此止水安宁曾是自己多年奢望、苦求不得，回想起与那花蝴蝶胡作非为的一个月更如醉梦一场，简单肆意，痛快的轰轰烈烈。
　　江湖厚待如此，李寻欢觉得自己有些太幸运了。
　　等到李寻欢笑出声的时候沙曼后刚好走出个人来，衣着不俗、举止不凡的人总会给人好印象，更何况这年轻人面相还极好表情更好，这样的人安静的走过来就算来的不是时候也不会让人讨厌。
　　“你从哪儿来？”
　　李寻欢回头，这年轻人的声音竟然也很好听。
　　“花香深处”
　　“我倒觉得该是白云深处”
　　“为何？”
　　“书中谪仙岂不都是来自九天之上、白云深处”
　　李寻欢又一次笑出声，这年轻人一脸认真、言语诚恳竟是让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只是他却是第一次觉得很舒服，还是真的舒服。
　　“你很会说话”
　　“我不过说了句实话”
　　“可我觉得你并不老实”
　　“我哪里不老实？”
　　“老实的孩子就应该听话”
　　“我很听话”
　　“听话就不该乱跑”
　　“你这里难道不能让我来？”
　　“你一个人来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我本就一个人来的”
　　“那你身后那八个汉子总不可能是来找我喝酒的”
　　李寻欢说完这少年身边已经围了八个人，一样的衣服发饰，一样的体型个头，就连眼神动作都几乎是一样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忽然出现的八根柱子一样稳固，无论怎么看这八个粗臂大汉想要带走这少年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李寻欢没有动也没再说话，至少是眼前没什么多余的举动，他一向不喜欢管人家的家事，更何况他还在人家做客的时候。
　　“我知道你叫李寻欢”
　　少年还是看着李寻欢，说的不急不慢好像根本没看见身边的包围。
　　“我也知道你叫柳烟”
　　“你为何知道，我很有名吗？”
　　柳烟有些兴奋的问，甚至脸上都出现兴奋的表情。
　　“至少现在整个洛州城到处都能听到这个名字”
　　“可是整个江湖却都在议论李寻欢”
　　“你并不是江湖人怎知江湖事？”
　　“我为何不能是江湖人”
　　“在这样的家里，你至少还没到做江湖人的年纪”
　　“我却希望早点做像你这样的江湖人”
　　“即便你将来要做个江湖人也千万别学我”
　　“为何，让整个江湖侧目的人毕竟不多”
　　“有些时候被到处议论并不是什么好事”
　　“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何以见得？”
　　“你现在能在我家白吃白喝还能得我大哥二哥亲自招待就是多少江湖人享用不到的”
　　“我明白了，柳三少爷并不喜欢白吃白喝的人”
　　“所以你现在至少要做些什么”
　　“你好像很确定我会作什么”
　　柳烟说完很愉快的笑了一下，李寻欢却在这时候想起怪胡铁花为什么让他在柳家做客，也发现这少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可爱，洛州第一大家柳家也是江湖名门，进城的时候到处都在议论纷纷就该知道这个家里定然是有事发生，哪怕这家里酒再好这个时候进柳家实在不算明智，都说柳家小少爷要抗婚，抗婚的对象还是沧州第一大家胡家的小姐，李寻欢那时候想抗婚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样的事情谁都能做的出来有什么奇怪，胡铁花有什么事他不知道，眼前这柳三少爷要做什么他却是看的出来。
　　柳烟很自然的站在那里，那八名大汉更像是落地生根一样一动也没动过，这就像都在等什么一样奇怪。
　　李寻欢会做什么，这种时候他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或是两步越出是非无疑都很合理，只是他却没有，看了一眼柳大少爷招待他的酒，他觉得至少是要辜负这一坛子酒了。
　　石桌上本就安静的放着一盘炝炒花生，只是几粒花生忽然就动起来还飞出盘子，八名像石头一样不言不语的大汉在同一时间断喝出声，李寻欢却是轻声一叹，只看这八名护院的身手他就知道一定是惹了不小的麻烦了。
　　“想不到你的身手跟你的人一样好看”
　　柳烟又兴奋的说了一句，他已退到一边欢快的拍手叫好。
　　“我管教人的手法却不怎么好看”
　　“被你这样的人管教总好过被这些人看着”
　　李寻欢无奈一笑，提着柳烟的衣领越出亭子，顺道提走了那一坛子酒，他身后亭子里的沙曼随着远去的衣带飘了起来，漫天飞舞。
　　出了柳家庄拐了两个巷子有个牌坊，李寻欢一落地胡铁花就从牌坊上跳下来了，他好像早就等在那里，还等了不小的时间。
　　“寻欢你怎么把这小子带出来了”
　　胡铁花提着柳烟来回瞪眼，嘴里在问却没有一点问的语气。
　　“胡兄不想我还可以再把人送进去”
　　“别、、、、、、不用麻烦”
　　“我记得胡兄好像也不喜欢麻烦的”
　　“当然”
　　“那又何苦绕这些麻烦的圈子，胡兄一句话岂不比现在要简单的多”
　　李寻欢喝了一口酒笑道，五十年的竹叶青任谁都无法拒绝，即便是在麻烦将来的时候，那边胡铁花左顾右盼最后竟是干笑两声了事，上前拍拍李寻欢的肩显得很不好意思，他很少出现这种纠扯的表情，诸如欲言又止有话不说的情况更是极少出现，李寻欢看了一眼觉得有意思，这花蝴蝶竟也有如此别扭的时候。
　　“谁说那庄子里十面埋伏连只苍蝇都难进出，简直就是放屁！”
　　胡铁花看了一眼柳家庄的方向咬牙切齿，他还提着柳烟不曾放下，奇怪的是柳烟不吵不闹很是配合的站着，李寻欢一笑莞尔，他并不知道还有被胡铁花当打手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不禁摇头，不论如何今日他利用柳大少爷之嫌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事实上他的确是大大方方走进柳家庄还好吃好喝大半天的。
　　“估计我们很快就能见识到人家的十面埋伏”
　　“寻欢我、、、、、、、、、”
　　胡铁花又是欲言又止，将柳烟丢到一边抓耳挠腮显得很不自然，李寻欢记得就在一天前这花蝴蝶还好好的拉着他到处胡作非为的。
　　“胡兄不妨直说”
　　“我、、、、、、、、、说不清楚”
　　李寻欢不再问，他只有自己想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胡铁花已经在关注这件事，是决定往洛州城来的路上，胡铁花显然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为难之处，否则绝不会安排他接触到柳家的人，还堂而皇之的编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让他到柳家庄做客，此刻看来胡铁花对柳家庄绝不陌生，还跟这柳三少爷熟悉的很，柳三少爷抗婚的人刚好姓胡总归不会是偶然，柳烟既然出现在他面前还一副早就等着的架势他若不做点什么实在有负花蝴蝶一月相陪，人是劫了，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只好顺其自然。
　　李寻欢眼下并未想到一个抗婚会是多大一件事，他觉得胡铁花这个样子反而比这个严重的多。
　　“说不清楚就暂且不说，再不离开怕是要很麻烦”
　　李寻欢说时看了一眼热闹起来的街道。
　　“他说得对，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柳烟坐在地上接了一句。
　　“你还敢说，信不信老子把你丢在这里！”
　　胡铁花跳起来叫喊，一脸不耐烦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老子不会！”
　　“因为堂堂花蝴蝶至少不会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老子却是脾气很不好的人你难道没看出来！”
　　“我只看出来你自己不进柳家庄是怕自己大打出手伤了两家和气”
　　“你这臭小子欠、、、、、、”
　　胡铁花还没跳起来柳烟就已让到李寻欢身后，这让胡铁花硬是咽了半句话还把扬起的手乖乖放下，李寻欢看了一眼不得不拉上二人闪身离开，此刻实在不是吵架斗嘴的时候。
　　夜来上灯的时候李寻欢三人已经跑了快三个时辰，胡铁花一路上骂骂咧咧还把柳烟当小鸡一样丢来丢去，如此还不解恨到破庙更是一把将人丢到一尊地藏菩萨上就不管了，李寻欢落地之后理了理衣服听之任之，毕竟见识到偌大洛州城就如柳家后院一般之后他也要缓一缓的，谁能想到随便一个街边老妇都是柳家眼线，以至于东躲西藏一番下来他都有些不适应，哪怕身在竹溪深处也未如此狼狈。
　　李寻欢喝了一口酒等着胡铁花开口，柳烟趴在菩萨上显得很是舒服撑着下巴往底下看，李寻欢发现自从出了柳家庄这少年脸上的兴奋就未曾卸下。
　　“李寻欢，你喝酒的样子真好看”柳烟煞有其事的说了一句。
　　“我喝酒并不是为了给什么人看的”
　　“那我说点你想听的你这样喝给我看如何？”
　　“不如你先说说看”
　　“你先让着姓胡的出去我就说给你听”
　　李寻欢还没开口胡铁花竟然一跃而起跟后就不见了，直接一股脑消失在破庙大堂堪称干净利索，李寻欢揉揉额头他觉得真是要有大事要发生了。
　　柳烟从佛像上爬下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扯了两把干草拍拍让李寻欢坐过去，李寻欢到门边站了一会才回头。
　　“你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你如何知道？”李寻欢坐下收起酒袋，他一喝酒柳烟就盯着不放实在不怎么舒服。
　　“我也是柳家的人”
　　“可你却并不会武功”
　　“只有这一样我不会，你明白吗？”
　　柳烟眨着眼睛看着李寻欢，李寻欢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这个江湖让他意外的人早已不少，想及此处他就想起楚留香了，那个让他最意外的香帅一别月余，不知可好。
　　“你在想谁？”
　　“我在想柳三少爷要对我说什么”
　　“你在想楚留香”
　　“我为何要想楚留香？”
　　“江湖人说只有一个人能令你含笑如醉”
　　“这是哪个江湖人说的？”
　　“或许这个人过一会就会出现，不如你自己当面问他看看”
　　柳烟说的简单表情动作更简单，脸上除了兴奋仿佛还有些喜悦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这少年刚刚经历了一场前堵后追的逃跑，即便抓他的都是自家人，无论如何总归是看不出有哪里是值得高兴的地方他却像是乐在其中，这少年似乎已经开始期待那个所谓的江湖人，李寻欢抬头看看门外夜色，他觉得过一会要出现的人绝对不会简单。
　　“这个人出现之前你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你问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知无不言”
　　“你因何要抗婚？”
　　“因为我不想娶胡家小姐，这个理由好不好？”
　　“太好了”
　　“你不问我为何不想娶？”
　　“这原因怕是有千千万我又何必要问”
　　“说得好！”
　　“那这件事跟胡铁花有什么牵扯？”
　　“毫不相干”
　　“胡铁花难道也喜欢多管闲事了？”
　　“不相干是不相干却也不是什么闲事”
　　“胡铁花跟柳三少爷你似乎不陌生”
　　“见过几次而已，胡家小姐也跟花蝴蝶没有半点关系，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柳烟说完拍拍手站起身往门边走，李寻欢坐着没动，天下姓胡的有的是的确是他先入为主了，不用问他也猜得到胡铁花大概是因为朋友二字才会参与其中，柳烟一句不想怕是另有隐情，不论如何这场抗婚似乎牵扯巨大，单是洛州城天翻地覆就可见一斑。
　　李寻欢站起来的时候外面刚好雷声滚滚，一时间山雨欲来之势狂风大作，凉风入室吹起扬尘乱草遮挡视线，等到李寻欢拂去尘土刚好看见有人进门。
　　人未跨入气势早已先人而到，柳烟本站在门边这时候却是让到李寻欢身后，天外亮闪照的来人一身银白，头戴斗笠一身蓑衣，脚下薄底长靴干净如新，身后一杆长枪不藏不盖露出银亮枪尖，恰如抬头一记眼神锋芒毕露。
　　来人入门站定并未开口，只是一眼李寻欢已知此人必是武中高手。
　　“小李公子”
　　“兄台即知在下不知如何称呼？”
　　“江湖人”
　　“哪位江湖人？”
　　“一入江湖哪个不是江湖人”
　　“兄台却非一般江湖人”
　　李寻欢说完来人一阵长笑，抬头之时露出额上疤痕分外狰狞。
　　“若论不一般小李公子岂非最独特”
　　“原是阁下你”
　　“小李公子想起来了？”
　　“竹溪深处高手众多阁下却还是很好认的，地宫之下还蒙阁下招待怎能忘了”
　　李寻欢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柳烟，这少年一脸平静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用意，眼前这个人他虽不知姓甚名谁却是知其身手，竹溪深处地宫里他曾和楚留香一起同此人动手过招，三招下来楚留香拉着他闪身让过，那时楚留香说和此人打架太费力气能省就省，竹溪深处的事情不论结果如何、其中纠扯几何到如今该算是过去了，不想此刻这样的人却是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实在叫他意外，柳烟一个深居简出尚未成年的大家少爷竟然认识这样的人怎不叫人思量。
　　“不论如何能再见小李公子万分荣幸”
　　来人笑意明显，过白的脸上分不清是什么表情，总之同此人说话哪怕他带着笑你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柳三少爷叫这位江湖人来是要做什么？”李寻欢皱眉问道。
　　“我跟他有交易”
　　“什么交易？”
　　“小李公子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此刻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
　　李寻欢不说话，他不说话不是因为来人不让他问他就不问了，是因为他看得出柳烟根本没想跟他说，胡铁花一去不返他在想要不要等那花蝴蝶回来。
　　“阁下断定在下会一起离开”
　　“不断定，只是小李公子可知几个时辰里外面发生了什么？”
　　“阁下想必很清楚”
　　“小李公子带走柳三少爷开始这件事已遍走江湖，此中牵扯此处不便多说也恐怕说不清楚，只知道柳三少爷找得到我这样的人胡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听闻胡家已请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出面，这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刚和江南秦家闹了一场大误会，即便秦家势力再大怕也难困此人，只是为摆脱秦小姐一人此人却不得不借来胡家镇家之宝九转离心丹，此丹整个江湖不过两颗想必是个不小的人情，于是柳家喜帖一出此人便已坐进胡家大院，若是柳家悔婚于情于理这大人物恐怕都责无旁贷”
　　“即然请得到这样的大人物，阁下还当算帮柳家出头？”李寻欢轻声一笑，心中却是一叹，至少这大人物是解了身上的毒好好的坐在那里了。
　　“若和小李公子一起即便是这样的大人物不才也想会上一会”
　　“在下却无兴趣阁下一起”
　　“只怕小李公子身不由己”
　　“哦”
　　“他说的没错”
　　柳烟一开口李寻欢回头，这少年依旧站在他身后不曾做过什么，这时候也没有动的意思一句话却说的不急不慢，此时和柳家花园初见堪称派若两人，至少是眼神开始复杂，这句话的语气异常笃定更像早有预料。
　　此时门外大雨倾泻而下，电闪雷鸣之中李寻欢看了一眼外面，他本以为走出是非偷闲一月，此刻他不得不又念了一句：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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