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

　　到了吃饭时间，董燕笙把董小山一齐拉到楼下，说到底，事成还需借助父母的一把火。董母细心关照着董燕笙，听她提起这事，没有多想：“弼林真是没话说！上次也是你们给找的医院，但一直麻烦你们，怎么好意思？”打量了一眼董小山，木头人一样不知情冷情热，为她真不值。

　　董瑞国则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儿，一纤一浓，一静一动，小山这么多年也许真是过伤了，跟这个家疏离非常。燕笙呢，虽说不是他的亲生骨血，但知书识体，倒比小山让人省心。唉说到底，手心手背还不都是肉。小山不走，他又能看着燕笙吃苦受罪吗？而弼林的棋，当真今天也被逼到了这步田地，舍卒保军，他作为父亲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小山去接纳这个弃子的命运？

　　董母朝这边恨了一眼：“高兴事，你叹什么气？要凭你，修一百年也不见得有这么个门路，都是弼林。小山啊，我不管你这么多年远也罢疏也罢，你姐姐对你绝对算百分百了。”

　　这回轮到董瑞国瞪她了，董母气道：“你看什么看，我哪一样说的不对。再说你看看她，一颗心明明白白的捧到跟前给她，俏皮话也换不来一句！”

　　董燕笙觉得她越说越多了，倒坏事，不由啧的一声。董瑞国也啪的撂下筷子：“你知道个屁！”

　　董母看他真动了脾气，立时又打圆场：“好好好，我不知道。还是你们父女，父女没有真仇。”她这一说，又说到董小山挨打拿件事上去了，董瑞国差一点发作，董母笑着向他碗里夹了一些菜，说了两句好话才缓和下来。

　　董燕笙貌似不经意地说：“这件事究竟怎么说，爸妈你们下个决定吧。我跟弼林是出自真心，难得外边现在有这样好的技术，她现在年纪也大点了，不能总扔着，错过了很可能是一辈子的遗憾。”

　　董母从内心讲不愿意落陆家的口舌，拿人手短，以后过起日子来，燕笙在那边抬不起头。但她自己又想把董小山远远支走，况且她绝对不能说不叫她去的话，不然以后真的耽误了，她毕竟不是亲生的，连着董瑞国也都会怨她，所以她只得草率的答应了。

　　“钱的话，还是我们出，你们有这份心，爸妈就心领了。你说呢瑞国？”

　　董瑞国被她撞了撞胳膊肘，才醒过来，这么大笔钱，她肯花在小山身上，董瑞国觉得很受感动。同样作为对刚才那一巴掌的补偿，董瑞国有些讨好地替董小山把菜夹进碗里。董母看了她一眼说：“吃吧，妈也没这样的福气。”但话还没落地，董小山就一把推开，直接冲进了洗手间。

　　三个人看的面面相觑，董母把碗筷一摔，下了断语：“不知好歹。”

　　董燕笙因为刚经历过孕育的过程，事觉蹊跷，便多了一个心眼，等董小山出来，亲自端水过问，心头惴惴。董小山再也吃不下，立在桌边说：“爸妈，我累了，上去休息一会，你们慢慢吃。”董燕笙跟着她一起上楼，在身后仔细观察行动体态。

　　到了房里，董燕笙把门从内关上，看见董小山鞋也不脱，就歪在了枕头上，轻轻喘着气。她一边留意着董小山的反应，一边说：“结婚那会，这话我跟你说过没有，男人总不会叫自己吃亏的。你现在这样吃了亏回来，但这家你要明白，对你是永远容让的。”

　　她走到床前，叹口气，要扶她：“起来，把这杯热水喝了，不然嘴里黏酸不好受。”

　　董小山只管合着眼，摇头。董燕笙硬拉也把她拉起来：“你听了我的话，痛快地就走，过去的事烂在肚子里，我不追究了。听话。”

　　她知道董燕笙毕竟也不好受，这话虽不近人情，但俨然已经是低求了。董小山勉强坐起来，就着水杯抿一口，哪里咽得下去，眼泪就涌上来。董燕笙一看立即也慌了，不由分说地向
　　她怀里抓了一把，胸脯挺翘，又沉。董燕笙才不过落实五六分，这会看董小山疼痛畏怯的样子，到底十成十了。

　　她比董小山的眼泪来的更加汹涌，那眼泪亦是无声的，她控制着自己，眼角大大地裂开，瞳子血红，但嘴唇陡然间煞白惨淡，哆哆嗦嗦地颤抖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巨大的耻辱像个无声的罩子直套在脑袋顶上，人一下子就懵了。短暂的出离之后，董燕笙毕竟是强干的，她将已冰凉的水杯，平静搁在桌上，之后原地找了一圈，很快找到董小山的外套。

　　董小山看她走上来，又平静地可怕，被她拽住肩膀，她小声哭着，推拒着：“姐，给我一个人待会吧，我想明白，想明白……”

　　董燕笙此刻的态度坚如磐石，董小山越反抗她越抓得狠。不能生下这个小孽种，绝对不能，去了外边打胎不易，好在医院里她有一个内应——这个王八蛋，上次她还被陆弼林请去为董小山查身体，怎么说的，不是说坐胎不易，她跟陆弼林很难有孩子吗？这个小孽种就叫她亲手治掉，想做两边买卖吃两头，天底下没有这等便宜的事！

　　董燕笙将所有的恨与长久以来的压抑，都集中报复在这个孩子身上。董小山虽然浑浑噩噩，也有极大保护的本能，她被董燕笙拖到地上，趴着，跪着，小声地哀求她：“我答应你，我走，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求求你吧！”

　　董燕笙麻利地将衣服裹在她身上，好在没有脱鞋，这工作对她并不困难。“你怎么这会这么可怜见的，大点声，叫爸妈听见。你敢吗？这本来就是个见不得天光的种，叫世人知道，同样受尽唾弃。知道吗，没有人会同意你把他生下来！”

　　两个人的缠斗绵长、秘密，尽管双方已经声嘶力竭，但这小范围内的破坏，谁也没有惊动。董燕笙也没有那么傻，一损俱损，撕下陆弼林的脸来，她又还有脸么？万不得已，倒是能栽赃给俞正，想她没勇气拖陆弼林下水。

　　董燕笙想到这，挣也不挣了，她把董小山简单地提起来，脸上有些木然：“好话说尽，我问你最后一次。”

　　董小山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她可以为了这个小生命而答应永远不见陆弼林。但这话无疑会激怒董燕笙，她怕她割不断，怕她卷土重来，甚至有朝一日威胁到她跟简儿在陆家的地位。她对董燕笙渴求着：“给我再想想……想清楚。”

　　董燕笙脸上挤出一个变形的笑容，她将手一撒，顺势朝董小山狠狠推了一把，眼见她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

　　生产之后，董燕笙在旺盛的滋补下，已经比以往圆润许多，她身量自来又比董小山充足，此番下了狠劲，当真是不计后果了。直到看见董小山的座下见红，董燕笙朝空中哇的一声惊叫，终于引来了董氏夫妇。

　　听着两人急脚上楼的声音，董燕笙愈发镇定，她面对着董小山惊恐疼痛的目光，最后一句警告她：“记住，这是俞正的孩子。”

　　门敲的山响，董燕笙整装上阵，眼角已滑下一串泪：“爸妈，快看看小山是怎么回事！”董燕笙捂住嘴，掩住哭声，“哎呀，说着话突然这样了，妈快看看！”

　　董瑞国比董母上心，他往前去，董母喊住他：“一个大老爷们，你起什么劲呀，出去出去！”

　　董母检查之后，焉有不知道的：“叫救护车吧？”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叫不叫，车一来，四邻街坊都听见了，以后还要不要脸见人？“要我的亲命唉，跟着你就没有好！叫孩子爹来，叫他来，死活我不担责任！”

　　哇啦啦哭了一起，就去叫董瑞国：“哪个杀千刀的！老董你看看吧，你嘴里的宝贝闺女，诚心是不给我们好活呀！”

　　董瑞国此时一个头已有三个大，原地搓手顿足，拿不定主意。叫救护车吧，大辱官声，正是时局不利的时候，那开车去，阿弥陀佛不要再出事了。“燕笙去把车开到楼下，快点！”

　　董燕笙答应着，又问：“爸，去哪间医院？”

　　董瑞国再次犯了踌躇，狠狠向脑壳上刮了一巴掌。董燕笙见机说：“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大夫，不如……”董瑞国已管不得三七二十一，上去抱起董小山就走：“就去那，快，你来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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