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忆为之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小路。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
　　而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琐碎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那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席慕容《与你同行》
　　用顾忆的话说，倾其一生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前二十年的岁月，她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最终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圆一个小小的梦而已。

　　她，不知从何时起，就有一个梦想。
　　在未来的某一日，和倾心的他，去一个有灯塔的海边，看落日余晖，听海风低吟。
　　不知不觉的耗费了仅有一次的青春，眼看着就快成为剩女了，才在青春的尾巴上觅得了那个他。
　　欣喜自然难以言表。

　　当她把纹着青戒的一双手摆在阳光下，贪恋地孤芳自赏着自己来之不易的爱情。
　　原以可以就此安然......
　　可这世界多纷扰，她的温暖才小荷才露尖尖角，就早有佳人已占巢。

　　当那个女人似天外飞仙般站在他的面前，言笑晏晏，眼底尽是散不去的温柔愧疚，气吐如兰，“为之，我回来了。”
　　顾忆心头微痛，猜了七八分。
　　当刚刚还和她一起比肩而立在阳光下端详爱意的那个男人蓦然一惊，接着那只和她十指紧扣的手陡然放开之后。
　　她的心木然收紧，猜到了全部。
　　随着唐为之一声不温不火的“晓晓，你回来了”，顾忆突然嘲讽似地笑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躲也躲不掉，多像她的爱情，踩着青春的尾巴报到，而她的情敌，踏着她的愿景赶来。
　　真真的……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个人，顾忆觉得阔别之后的他们需要空间倾诉，这些年的过往。
　　她故作轻松的扯出一个笑挂在嘴边，“那我就先回学校了，果果那边我会解释的，你就别操心了。”迅速地转过身，她害怕看到唐为之那张熟悉的脸表露她未曾预料到的表情。
　　虽然已经走到他家门口，离走进门也就是一抬脚的距离，可从这里转身走回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寸步难行。

　　唐家客厅。
　　曾经熟悉的俩人熟悉地坐在一起，却无话。
　　风景旧曾谙？江南依旧好。
　　风景当然会不谙世事的偷偷溜走，哪会一如既往的等？
　　等待是最磨人心志灭人意志的过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已经是残忍至极，如若还要人等，岂不是罪不可恕？
　　可文晓……却让唐为之走完了整个过程，走的极其艰难。
　　唐为之双眉微垂，两眼轻轻地闭上，自然地靠在沙发上，阳光从窗户穿过，打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原本有些麦色的皮肤镀了一层光，像是睡着了，完全不搭理文晓，留她在一旁微微愣神。
　　空气安静的有些寒冷，甚至降到冰点。

　　文晓稍微向前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下呼吸，“为之，对不起……”声音有些颤抖。
　　唐为之依旧闭目养神。
　　文晓身体前倾，拉住了唐为之的手，凄凄地问道，“为之，你是真的不愿意理我了么？”
　　唐为之忽的起身甩开她的手，大声地吼道，“理你？你当初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理我？啊？”
　　：“可是，为之，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留下孩子和我，我们会遇到多少的不得已？”

　　文晓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曾经这只手……也是被他千般疼惜万般疼爱的……可……可现在呢……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地滴在摊开的手掌里，晕开，再从指缝里散去。
　　唐为之看到她的样子，也有些难受，起身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推到她的面前，拍拍她的肩，“回去吧……”转身走过沙发。背对着沙发，站着。

　　她泪眼婆娑地抬眼，就看到唐为之波澜不惊的那张脸，愣了愣，有些迟疑地问道，“为之，你就不想知道我离开的原因吗？”
　　：“原因？”唐为之面带嘲讽地转过身，目光涣散地望着文晓的凄凄离离，“你知道吗？你离开一年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你回来我一定要问你原因，而且要问的清清楚楚；三年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只要你回来，哪怕胡乱捏造一个理由都好；五年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问……”声音暗了下去，似乎又勾起了那些年的过往……
　　文晓眼睛里有些希望，升起了一束光，“那……现在呢？”
　　“现在？迟了……”唐为之突然提高音量，凄厉而干脆。

　　闻声，文晓眼里的光消散，柔弱的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在第五年的最后一天，我就决定不再等了。”
　　一段停顿过后，总结性的说了句，“所以，这段感情我爱了，恨了，等了，也淡了。”
　　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卧室，连头也没有回。
　　文晓一个人在客厅里冷清地坐了好久，唐为之也没有出来，就一个人讪讪地走了。

　　长夜，从来只有比白天更黑更冷。
　　无论怎么涂抹，那时铺开的暗色已经遮蔽过生活。
　　离别，从来只有比重逢更伤更痛。
　　无论再怎么弥合，那时撕开的裂缝已经刻在心里。
　　渗到血液里。

　　一份爱，怎么样才能避免从盛开走到荼靡的那段距离？能不能就那么简单的在风中摇曳，不懂伤悲？
　　只要有一束灿烂阳光，就可以让全世界为我喜乐欢畅的年纪，早已随着日夜交替，模糊不见。

　　少年时的爱，是最难以擦去的心灵印记。
　　因为只有年少的时候，才会对着蓝天白云，高唱着山盟海誓；才会仰望着流星夜空，祈祷着地久天长。
　　长大了，就再也不敢相信：相信这件事了。

　　唐为之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初的最初，他是因为什么看上为他带来伤痛的这个女人的，可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也没有一个恰当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真的爱过了吧？
　　所以才会至今仍然说不出那个让他等待六年的所以。
　　若如能说的清，也就不用在他的生命里划分那么多年来等待，来想念，来遗忘了吧？
　　那样的一份爱，在他们心里曾经共同期待共同描画过未来的一份爱，要有怎样的狠心，才会骤然逃离，才会让刻骨铭心地老天荒最终走到撕心裂肺两败俱伤？
　　他在心里胡乱的发问着浑浑噩噩的睡去。

　　花无缺打来电话的时候，顾忆正沉浸在闷闷不乐的归家途中，只听见她十万火急的声音：“顾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依然是高亢的女高音。
　　：“哦？马上，怎么了？”她无精打采地回道。
　　：“还能怎么啊？就你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放学没人接呗……”
　　听到话筒里传来“女儿”这两个字，才从恹恹的的神智里醒来，揉了揉眼睛，清清语气“麻烦你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那端的花无缺似乎很不好意地接道，“见外了啊，你还不知道我啊？挂了啊……”
　　顾忆收起电话，呆呆地瞅了好一会儿：连孩子也没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才讷讷地放回包里。

　　：“你终于回来了？家里都还好吧？”花无缺的性格真是让人又喜又厌，难以招架。
　　顾忆边放东西，四处张望，“哦，还好，你还没吃吧？我带了些外卖。要不一起？”说着摊开了袋子。
　　：“不了，我走了，孩子在那儿写作业，很乖。”说完还拍拍顾忆的背，一表抚慰。
　　：“那我就不送了，你注意安全。”顾忆有些疲惫的说道。
　　：“嗯，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吧。”

　　花无缺走后，顾忆看着唐果坐在她平时的书桌旁，认真的写着字，瘦小的背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舒了口气，假装轻松地走了过去，“果果，写完没？咱吃饭吧？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鸡翅。”她极尽讨好，想要摸摸头，唐果却极其厌恶的躲开了，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在灯光下，那抹藏青更加刺眼，想起在唐家门口回来的那个女人，眼泪就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像个孩子似的拿手背擦了擦，一吸鼻子，被唐果发现了，想别过脸去躲，却被唐果忽然凑近的脸撞了个正着。

　　唐果满是疑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或许，就因为孩子的一句担心，心里一酸，眼泪又下来了。
　　唐果见状，吓坏了，笨拙的伸过小手，自己也小声哭着，“妈妈不哭，果果不生妈妈气了，妈妈不哭……”
　　顾忆却像个孩子，哭地更加猛烈，看着唐果的模样，也很是心疼，手一伸，就把唐果揽进怀里。
　　狠狠地哭着。

　　眼泪是心情最好的释放剂，果真不假。
　　：“果果，能告诉妈妈？为什么刚才不愿意理妈妈？”顾忆递给唐果一杯热牛奶。
　　唐果使劲儿嚼了几下嘴里的东西，眼睛眨巴眨巴地闪了几下，“因为妈妈说话不算数。”铿锵有力。
　　顾忆有点儿懵了，一副不懂其意的表情，毫不遮掩的投向唐果。

　　唐果在看见她苦苦思索无果后，以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和腔调说道，“妈妈，你的记性可真差，昨天晚上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说早上见的嘛……我早上兴冲冲地来学校，都没见到你……”
　　又低下头，撒娇地补了句，“果果很想妈妈，不想和妈妈分开。”
　　这孩子的一句话，直戳她的心窝，对孩子的疼惜和自己儿时的缺失，在一瞬间涌进心里，这一天之间的变化太大了，近乎有点夸张，她快要不能自已，“千万不能再哭。”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也很是纳闷，自己从来不是多泪易哭的女人，可在这一天里，她的泪点似乎有点低。
　　那么容易被惹哭。

　　趁唐果不注意，低头稍稍整理情绪，尽量露出唐果最熟悉的表情，“果果，吃完后，咱给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似乎还有忍不住的伤悲。
　　：“嗯。”唐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孩子，真是奇妙的代名词。
　　他们的伤心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

　　吃晚饭，顾忆正在厨房例行收拾，唐果拿着顾忆的手机跑到她身边，嘟着小嘴，“爸爸不接电话……”便把手机塞到她手里，扭扭捏捏地走了。

　　顾忆在围裙上擦干手，握着手中的电话，一股莫名的忧虑漫过心头，环望了眼厨房四周，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摘了围裙，转身走出。

　　她走到小客厅的鱼缸旁，盲目地瞅着缸里她捡回来的石头，在清水里，晶莹剔透，映着淡紫色的台灯光，发出幽幽的蓝光，一丝冷漠里点缀着温暖。
　　“他……也不知道怎样了？”顾忆的心里有一个地方好像被掏空了，想抓又抓不住，想找又找不到……虽然她早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最初，也从未想过要将这份爱垄断，也曾经料到有一天那个女人，那个在他生命里烙下印记的女人可能会回来，可她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当她才感受出爱的味道就要戛然而止，好不容易才等到，她不想就此罢手……

　　那些成长的浅显年华里，她太相信随遇而安，走得如此孤单，这一次，她不想再安之若命……
　　拿起手中的电话，拨了又挂，挂了又拨，如此反复，越打越心慌，眉和心纠结在一起。
　　她迅速换了衣服，从床上一把捞起快要睡着的唐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唐为之家。
　　站在唐家门口，顾忆抱着半梦半醒的唐果却犯难了，这会儿进去……不管了，都走到这一步了……硬着头皮进吧……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确想多了。她先是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打电话依然是忙音，正处于一筹莫展之际，怀里的某个东西却糯糯的说了句，“妈妈，书包里有钥匙。”便有听不见声音。

　　开了锁，进了门，一片黑暗，随手摁了灯，轻车熟路的把唐果抱进她的小窝，轻手轻脚地走出顺上门。四下里张望着，不见那人的半点影子，看见主卧的门半掩着，似乎没锁，试探着推开，只是那么一抬眼，便再也迈不开那一步了。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心……彻底疼了。
　　首先，一股浓烈的酒味儿迎面扑来……
　　唐为之的身子一半儿在床上，一半儿在床沿直愣愣的戳着，脚上还穿着皮鞋。那么高的个子，硬生生的折成近似两半，身上的西装胡乱的扯着，深邃的目光不见了，紧紧地合上了，眉头蹙出几个鼓起的小点，写满了不悦。唇，固执地抿着，他若醒着，会配合着眼睛的目光如炬，挂上几许笑意。

　　可现在，他知道，就算醒了，也不会有笑。
　　至于，他会有怎样的表情，她也猜不准了。
　　他的手，斜搭在床头柜上，一瓶酒已所剩不多，酒瓶横躺在地上，酒顺着瓶口缓缓流出，沿着酒瓶的流线在周围漫开手掌大的不规则图案。
　　有点心疼，有点心酸。
　　顾忆在发了一会儿愣之后，忽然觉得有东西从眼角滑了出来，拿手抹掉，把头仰的高高的，泪，终于不再流出。
　　迈开脚，走进他，捡起地上的酒瓶，擦干酒渍，把鞋脱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他拽到床上，然后基本摆正，再费劲地给他脱掉外套。
　　最后，盖上被子,为他。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就坐在他的触手可及的身边，可他却沉沉睡去，他的倦色眉间溢出，他的沉郁从唇线勾出，他的不安从均匀的呼吸里逃出，落了一地。
　　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他总是这样，即使内心早已疲惫到步履维艰，可脸上依旧是如画笑颜，走过这么多的伤痛和孤寂，想必他早已是百毒不侵了吧？

　　一动不动地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些微微地出神，才一会儿的分别，可却觉得那么久，久到顾忆快要就不请有关他的点点滴滴……
　　那枚藏青色的戒指，好像是才印上去的吧？顾忆都有些恍惚，记不清了。
　　可为什么，她觉得她的心像似被针悄悄地扎了一下，那痛……浅，却清晰。

　　起身，去洗手间端了盆温水，用毛巾把他的脸和手全都擦了遍，这棱角分明的脸，她还没有仔细的阅读过，她犹豫地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他的伤心……
　　可手伸到半空，她却停住了，文晓那张脸不知怎么就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顿了顿，手不敢再往前走了……
　　：“怎么？我这样很害怕？”床上刚刚双目紧闭的人突然开口。
　　顾忆吓得完全收回了手，挤出一丝笑，“你醒了？”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像是被人抓了个现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摆，也不敢看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唐为之心知肚明，忽的坐起，拉过她刚刚收回的那只手，眉眼一沉，“你怎么来了？孩子呢？”

　　：“我......”顾忆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担心你，所以我就来了？”那样势必会谈论到那个女人，她还不想碰他的伤疤。她想了想把那句话吞下，“唐果我抱回来了，在她房间睡着了。”
　　想要躲避却避不开，他那焦灼的目光，躲不了眼里的询问……
　　：“怎么喝这么多酒？以后不许了……”顾忆说着想要挣开握紧她的手，眼神里有些逃避......
　　只觉手上一紧，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行云流水似的跌进了唐为之的怀里，唐为之顺势一圈，顾忆便手到擒来。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但还是会脸红心跳，害羞紧张。
　　顾忆挣扎了几下无果之后，乖乖地趴在他的怀里，一会儿之后，顾忆觉得紧拥着她的这个人，平常的心跳里，传递着不安，手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腰。
　　只有相互的依偎，别无其他。

　　一段静默之后，顾忆的耳边有热气掠过，“你要相信我。”便再也没有了言语。
　　顾忆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的这份迟来的爱，要走下去，会有多么艰辛，可就因为这个男人的这句话，她坚信，这份爱，值得坚持下去。
　　彼此信任，是爱情滋生并且维持的最好养料。

　　看来这份爱，注定要姗姗来迟命途多舛了。
　　既然已经明白就不会再犹豫了。
　　对于爱情，她不想再左顾右盼了，为了这个人停下脚步，就会为这个人安下心思，倾其所力，倾心为爱。
　　：“好。”短促坚定。她把身子往那人的怀里靠了靠，明显地感到拥着自己的那双手缩小了一些弧度，像是在原地画了个圈，把她牢牢地列于范围之内。
　　让她安心，也让彼此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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