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诀

　　阿蘅和段铭渊刚走进客栈的大门，迎面就撞见了萧衍和东方芷。
　　段铭渊明显感觉到阿蘅脚步顿了顿，紧接着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她已经直直走了过去，眼睛直盯着东方芷：“东方姑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东方芷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甚至没有看萧衍一眼，点了点头，率先朝门外走去。
　　萧衍神色动了动，跟在东方芷身后也朝外走去。
　　四个人一直走到客栈后院的马厩边，看看四下无人，东方芷停住了脚步：“阿蘅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阿蘅没有看她，视线半垂着，声音有些低地开口：“柳姐姐……柳眉夕，是你杀了她吗？”
　　东方芷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阿蘅继续道：“昨晚我们去了玉门关，发现了她的尸体，也发现了……那些银针。我想来想去，这段时间都没有发现龙门荒漠里还有其他万花谷的人，所以冒昧来问东方姑娘，是不是？”
　　说完，她鼓起勇气一般抬头扫了东方芷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视线。
　　东方芷沉默了几秒，刚要开口，一旁的萧衍出声了：“是我。”
　　阿蘅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一般看向他。
　　萧衍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重复了一遍：“是我，是我让她那么做的。”
　　“为什么？”阿蘅下意识地追问。
　　“她就在我面前，亲手杀了纯阳宫的两个弟子。”
　　“不可能！”阿蘅失声叫了出来：“柳姐姐不会杀人！”
　　“……我亲眼所见，不会骗你。”
　　阿蘅倒退了一步，没有理会身边的三个人，转身便朝院子外面走去。
　　“阿蘅！”段铭渊喊了她一声，她却恍若没有听见，脊背挺得笔直，脚下不停。
　　段铭渊扫了萧衍和东方芷一眼，疾步朝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为什么那么说？”东方芷偏头看向萧衍，眼神复杂。
　　“我这样做，只会让我们的过去断得更干净。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萧衍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也离开了。

　　入夜。
　　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一地，阿蘅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散乱的鬓发垂下，挡住了她的神情。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翻身从床上下来，走到一侧的窗边推开了窗户。
　　她的房间朝东，开了窗户正对着月牙泉。
　　月色透亮，将月牙泉边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她一眼就看到了湖边的那个人影。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翻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萧衍白天和东方芷说完那一番话之后没有回客栈，从客栈借了马在荒漠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天，天黑的时候又回到了这里。把马送回马厩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便沿着小路走到了月牙泉边。
　　不知道待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他一转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蘅？”
　　阿蘅慢慢地笑了笑：“真巧。”
　　“……”
　　两人一时间有些尴尬。
　　良久，阿蘅打破了沉默：“柳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怪你杀了她，你有你的苦衷，我知道的。只是只是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毕竟……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全心全意护着我、对我珍而重之的人，他会在我有危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来救我，不会让我伤心，不会让我一个人。”说到这里，阿蘅微微摇了摇头，神色间有些许怅然。见萧衍半晌没有言语，她转身：“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东方姑娘还在等你。”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阿蘅！”
　　阿蘅回过头，只见月色下，萧衍脸上的神情满是挣扎，那双一向如古井般沉静无波的眼睛里溢满了痛苦犹豫：“阿蘅，如果……如果……”他的嘴唇颤抖，却始终没有把如果后面的话说出口。
　　阿蘅怔住，似乎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半晌，她微微往后退了半步，眼睛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隐含着几分哀痛：“萧衍，走到这一步，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我们都再回不去了。你明白的。”
　　萧衍身子一震，眼中的神色渐渐清明，随即染上了一层深重的痛苦，喃喃道：“都明白的，是啊，我们都明白……”
　　阿蘅看着他脸上神情，半晌开口道：“东方姑娘……是很好的人。”
　　萧衍苦笑一声，却也只能在心里叹息。
　　“那段铭渊呢？他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阿蘅愣了一秒，微微低下头，似乎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对上萧衍的眼睛：“我不知道，只是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害怕，我很开心。”
　　萧衍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一簇明亮的小火苗，随着她的话音在跳动。半晌，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阿蘅默然，似乎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开口：“我回去了。”说罢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莹白的月色下，她仿佛整个人都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可是他知道，就是这么几步的距离，把他和她永远的隔开了，他从此再不能牵她的手，再不能与她同骑，再不能揽她入怀，甚至想要看到她的笑靥，大概也只能是一种妄念。离开了这沙漠，他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三年前在论剑峰，那三个雪夜，他夜夜练剑到力竭，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在第三天，他告诉师父他愿意娶东方芷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师父脸上看到了沉重的表情，师父问他：“衍儿，你可想清楚了？姻缘之事，一旦踏出，便再无可回头的余地，你可是真心喜欢那东方家的小丫头？”
　　他却只是沉默。
　　灵虚道长似乎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些什么：“衍儿，你要知道，若是应下了这门亲事而你不喜欢对方，今后的数十年，你要怎么面对她？这可是将要和你朝夕相伴的亲人。”
　　他抬头：“可是师父，李师伯那边，我当真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吗？”
　　灵虚叹气：“你李师伯也非不明事理的人，若是你心中有了爱慕的人，这门亲事，他不会强逼你答应。”
　　沉默。
　　雪花依旧断断续续地从天幕落下，有几片飘到了他的眉头，粘在睫毛上，凉冰冰的。
　　“可是师父，若是我拒绝，纯阳宫和万花谷的联盟，怕是不可能了吧？”
　　“砰——”一声，灵虚身侧的一块大石被拍得雪花四溅，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师父脸上看到明显的怒色：“衍儿，这是你一生的大事，我不许你把这件事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哪怕纯阳宫不和万花谷结盟，也未必就挺不过这一关！我纯阳宫，还未到要卖自己门下弟子的地步！”
　　他看着师父，脸上反倒露出了几分笑意：“师父息怒，弟子只是随口问问。经过这三天，弟子心里已有了决断，这门亲事，弟子答应了。”
　　灵虚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足足愣怔了好几秒，才不可置信一般开口：“你……当真？”
　　他点头，斩钉截铁：“弟子当真。”
　　“那……阿蘅呢？”
　　这次轮到他怔住：“阿蘅？”
　　灵虚叹气：“虽然师父没有跟你们一起去南疆，但是师父知道，那小丫头对你有情，你呢？”
　　他一时有些恍惚，阿蘅么？那个整天跟在自己身后，没有一点女孩家该有的矜持，毫不顾忌地告诉他喜欢他的那个小丫头？
　　摇了摇头，把有些纷乱的思绪理清，他开口：“阿蘅？弟子只当她是妹妹。”
　　“真的么？”灵虚眼中蓦地精光一闪，似要看到他心里。
　　他竟不敢对视师父的眼睛，胡乱地应了一声是。
　　良久，灵虚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也罢，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决定，我这就下山回禀掌门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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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当年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事，是自己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逼迫他，现在，只不过是要让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已。
　　妹妹，呵，他以为骗过了师父，骗过了自己，可是老天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三年后的今天，他当初说过的话变作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胸口处，几乎喘不过气。
　　“萧衍？”阿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阿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头，神情里带了些疑惑。
　　对上她的眼睛，他脚下险些踉跄：“嗯？”
　　“你没事吧？”阿蘅见他脸色苍白，有些担忧。
　　“没事，还有什么事吗？”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以后要好好保重。”
　　他眼前有点恍惚，东方芷纵然再好，那也不是他想要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保重？嗯，是了，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乱世之中，儿女情长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待他回过神来，阿蘅早已走到了月牙泉的另一头，眼看就要拐进客栈的后门了。
　　这一路，她大概是没有回头吧？
　　他忽然觉得胸口血气上涌，再不想强自压抑，“哇”一声竟是呕出了一口鲜血。眼看那滩暗红迅速没入沙地，他“呵”地笑出声，转身往客栈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阿蘅眼泪流了满面。
　　最伤心是什么时候？
　　伤心的时候太多，已然忘了什么时候是“最”。
　　萧衍，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了。下一次再见，我就不会再用曾经这样的心意看着你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想要和你站在一起、拼尽全力也想要护着你了。
　　转眼不过一瞬间，心底已是万重山。
　　事未如愿，情不得全。
　　再见，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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