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奇譚｜短篇

　　自陵越清醒后，他便没有跟百里屠苏相见之机会，也不知是出自人为还是天意。
　　直到那日，掌门交付他的任务，才让他和百里屠苏有了自从那件事后的第一次相见。
　　在天墉祭坛之上，陵端和芙蕖一前一后走进法阵，在陵越随之进入之前，原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开口叫住了他，百里屠苏难掩不安、询问他伤势的样子让陵越在讶异之余也多了一点欣慰，看来这些时日来的相处，还是让他在百里屠苏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师弟鲁莽，险些铸成大错……」
　　「与你无关，是我不尊师嘱，执意比剑。」若不是当日他一意孤行，百里屠苏也不会被敬爱的师尊责罚，幸而他伤愈及快，面壁百日的刑责也转为进入经堂抄写典籍，陵越虽想由自己代受，但执剑长老一声「不准」令下，他也不敢不从。
　　眼看百里屠苏还要多说些什么，陵越淡然地用一句话截断他，「过错在我，不在你。」
　　百里屠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安，这样难得外显的情绪，让陵越也不得软下的口气，「眼下集中心神通过试炼才是。」
　　不待百里屠苏回话，陵越便踏进了法阵。穿过一阵刺眼的白色光圈，出现在眼前的景色令陵越一愣，陵端和芙蕖这两个吵闹不休的孩子正站在热闹的街道上东奔西跑，陵端正和一个小摊贩吵着，芙蕖竟然还真的捧着碗小米粥……
　　正当他在思索该叱责还是叹气之时，眼前的景像一阵扭曲，成了全新的姿态出现。
　　红艳似火的树林让人移转不了视线，脚底干枯的落叶在落下步伐时产生细碎的声响，让人不由得放轻脚步行走。陵越分别望了陵端及芙蕖一眼，发现两人也是略带讶异，心中猜测这大概是百里屠苏心中所想，再仔细观察百里屠苏之神情，便觉自己猜得不错。
　　在天墉城的妄境试炼之中，因为同时有数人进入，有时亦会产生多人印象之融合，但这次光凭百里屠苏一人之所思所想便建构了整个幻境，足见心中执念如此深刻。
　　－－定然是百里屠苏心中深埋而又无法忘却之地。
　　有陵越协助，原本该顺遂结束的妄境试炼却因为陵端逞强单独行事，自行离开陵越等三人后更招来种种阻碍阻挡他们前进，导致自身被蛇妖抓走，差点被烤熟了吃掉，幸亏陵越和百里屠苏一前一后将蛇妖斩于剑下，才救得陵端性命。
　　自修练幻境中出来之后，百里屠苏便又回到经堂中抄写典籍。
　　这次的幻境修练，意外的让陵越发现自己似乎发现了多一点原本潜藏的百里屠苏。
　　他和芙蕖也在这段时间内一同想着该怎么帮助百里屠苏走出心中那桎梏，芙蕖想得简单，总觉得只要他们和百里屠苏一道上路，解决那令他屠苏师兄困扰的事物便可开开心心的回到天墉城中，继续过他们一如往常的日子。
　　陵越虽然认为那些未知的事情既然纠缠百里屠苏这么长的时日也未曾退散，想必绝非可以让百里屠苏信手解决的，恐怕就是百里屠苏心中那抹永远无法平复的伤口也说不定，但他也是认为事情终是有解决的一天。
　　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打小的多年情感又岂是可以随意无视的？陵越相信倘若这样继续下去，终有一日，他和芙蕖会有办法让百里屠苏愿意留在天墉城的，大不了，他们二人和百里屠苏一同去将他内心最在乎的事情解决，接着重返天墉也无不妥。
　　未来的美好几乎触手可及，他们想要的也只不过是简单纯粹的日子。
　　－－但意外总是促不及防的伤人至深，可惜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

　　「经堂中只有你跟肇临一同抄写典籍，肇临怎可能无故身亡！」戒律长老怒斥，「肇临之前便与你有所过节，你竟趁此机会下此毒手，罪不可赦！」
　　「屠苏师兄不会做这种事的！」芙蕖闯进了凝结的空气，打破原本的氛围，「屠苏师兄你快说清楚啊！芙蕖知道你不会的！」
　　「还不快退下！」戒律长老虽然愤怒，但看在芙蕖的份上也稍稍冷静，多了一丝包容的意味，「百里屠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百里屠苏本应赶紧替自己辩解才是，可一片尴尬的寂静竟蔓延整个空间。芙蕖在一旁急得紧捏总是整齐的衣服下摆，想催促百里屠苏，却又知道自己不该开口。
　　就在气氛变得微妙的焦躁之时，「屠苏绝无杀害肇临师弟。」
　　过了好半晌，才等来一句淡然的言语，对早已有定见的戒律长老来说更是火上添油，他气得直指百里屠苏大骂：「如此之人怎敢自称为我天墉城子弟！来人啊－－」
　　尚未说完，一个断然跪下的身影阻挡了字句的继续。
　　「还请戒律长老待到肇临师弟之死彻查明白再行决断，若无确切证据便定下罪名、施以刑责，并不符天墉城之教诲。」陵越的态度平淡，也未提及嫌疑者之名，仿若只是提出一个「陵越为天墉城而该提出的建议」而不是「为维护百里屠苏而提出的请求」。
　　但既然陵越开了口，向来不喜百里屠苏之存在的戒律长老，却也不能不给这个被看好的未来掌门一点面子。
　　「那便将百里屠苏禁于思过崖之上，等到一切明白再说！」不再给陵越有多言的机会，戒律长老甩袖离去。其实他是多心了，陵越自身也明白这要求不能太过，不可能再多提些什么。
　　而就算对方已离去，陵越还是半跪在地，沉沉地回了一个「是。」
　　他站起身，吩咐其他人将百里屠苏带去思过崖禁闭，从头至尾，不曾看过对方一眼。
　　不是他不相信百里屠苏，也不是他害怕替百里屠苏辩驳会连累自己，但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用这带着疏离冷漠的语气提醒戒律长老且莫太过，剩下的，只待时日给予百里屠苏清白。
　　因为，若无绝对的证据表示百里屠苏绝无杀害肇临，陵越就无法笃定的开口说出百里屠苏绝不是犯人这句话，就如同现在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证明百里屠苏肯定杀害了肇临，那便没有人可以随意指责百里屠苏是个杀人凶手。
　　无论是随意还是认真，说出「你绝对不是凶手，我信你」这些字眼很简单，甚至不用花点心思去多想，但是这般对他而言实属不负责任的做法这样不是他会选择的，也不是他该选择的。
　　与其如此，不如想办法找出更多对百里屠苏有利的相关事物，早日替百里屠苏洗刷这突兀的罪名才是，可要从何下手……陵越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与失落，随之交缠而成的陌生情绪让他难受的无法自己。
　　那一日余下的时间，陵越都感到茫然无所依归，同为执剑长老之徒的身分反而成为一种制肘，就算大多数人是信任他的，他也不能让一丝会让百里屠苏清白受损的可能产生，倘若只凭一时意气，却使原本所衷的目的受到质疑，不宕是本末倒置。
　　无法参与调查的陵越照着平日的规律结束一切，回到房里想好好休憩，好沉淀一日的疲惫，也许在睡醒之后，他能寻觅到一些解决的踪迹。
　　夜半之时，陵越却蓦然惊醒。
　　他难掩困惑的起身，抚着刺痛的额际，门外传来的轻敲声让他前去开门，门前站着的天墉城弟子满脸紧张与犹豫。
　　「肇言何事？」陵越心中滑过一丝浓重的不安，肇言正是被指派在思过崖的弟子，因为思过崖向来无所大事发生，所以通常都是派遣年轻一辈的弟子稍作注意便是。
　　「百里、百里师叔他，他……他逃离天墉城了……」肇言也是天墉城中少数相信百里屠苏不会做出此等事的人之一，所以当发生这种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来找可靠的陵越，而不是立刻将百里屠苏逃离这件事扬遍整个天墉城。
　　没有马上回话，陵越按压着不住抽动的额际，在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中整理思绪，「这件事，明日再向掌门与长老们回报，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肇言知道了。」虽然不安，但肇言对陵越向来有莫名的信任，「那肇言先回去了。」
　　听着逐渐远离的脚步声，陵越阖起门、向后靠在一旁的墙上，放任大脑一片空白，不想再多想什么。
　　又是一阵步伐声响起，陵越轻叹口气，原本以为是肇言重返的他，在对方缓缓接近之中认出了真正的来者，「芙蕖……」
　　「……」芙蕖咬着唇，不发一语的望着他。
　　陵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妳也知道了吗？」
　　「大师兄……」芙蕖不想在师兄面前落泪，却无法控制。
　　她知道，今夜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追问更多，看着这样的小师妹，陵越竟有种微笑的冲动。或许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反应才适宜现况，所以，只能用最普通的微笑去面对这一切。
　　因无习惯在怀中放置绢帕之物，他抬起衣袖，轻轻地替芙蕖吸纳伤悲。
　　陵越牵着芙蕖的手，走到清冷的石柱旁边，倚着柱子坐下的他让仍然在哭泣的芙蕖靠至自己身上，芙蕖蜷缩起身子，像小时撒娇般的窝进陵越的怀里，只是当年的天真灿漫，如今却是苦涩难当，欲语泪先流。
　　当初的月明星稀三人笑语已然消散，今夜的繁星几乎遮盖住月牙的光芒，却比那日的孤月更显得清冷寂静，月芒已在天空画下一道残泪似的轨迹。
　　「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去。」浅浅的低喃在空气中飘浮不定，芙蕖依然紧闭着眼，或许她也懂，这将是陵越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纵，「他并不属于天墉城，想与之以此生共同守护天墉城，便是太过奢求。」
　　他知道的，陵越从不曾与百里屠苏相知，他们本就该是无所交集之人，若不是那年师尊的出手，只怕终及此生，他们即便错身数千数万次，也不会有相识的机会。
　　从生长经历到内心所思所想，截然不同的他们。
　　「所以我曾、斗胆祈求上天赐与一次想望。」
　　也许就是因为一切是在不可能中的不可能交迭，他仍然抱存着一丝希望。
　　只叹，苍天未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