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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阑风长雨意孜孜(1)
窗外陡起的飒飒急响,让沉陷在梦中的戚仲杰,拔出一丝清醒,他却并没有急着睁开眼,大约是猜出了那声音是风声,便不意在床上赖了一阵。他从掌事起,便已经戒掉了赖床的习惯,每日起床虽然掐着时间,却总是利索,今天却睡到了天光大亮。他夜里睡得虽晚,却是揣着心事,只迷糊了一阵,可他这几日到底疲累,到凌晨的时候便忍耐不住,睡沉了。
当真是累了。
他在心头叹了口气,隐约嗅出了一缕花香,霎时间,融融盈满了鼻窍,却又是捻成了一股,无端端撩得鼻腔里痒,他支起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恍惚见着那窗外似乎是有花开了。白花花的,簇满了墙。竟是木香花。
他长出一口气,利落地翻下了床,将窗子完全推开,那含苞吐蕊的木香花在朝阳里,是凝乳的暖白色,融融冶冶,随风招摇,层层叠叠,只烘得眼底生出薄雾来,氤氲朦胧,似有失神的恍惚,那莹莹的白仿似白色裙边,正袅娜而来,那白裙里的女子,笑容宛然,似曾相识的好。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眼角,只睇得那枝头尚有许多未绽的花蕾,花期却是刻不容缓了。他睇了良久,只觉着那不可忽视的白,簇在心头,竟是一阵阵不可掌控的虚浮。
阳光虽然是亮晃晃的耀眼,却没有午后的燠热。戚三爷坐在院中的小亭里小憩,他虽然闭着眼,戚仲杰本来有事要求他,却又通晓他脾性向来是粗狂,只计较一时,便按耐着低叫了一声,“爸!”三爷睁开眼,虽斜睨了一眼,依旧是懒懒说:“有事吧?”又问:“雅妮的事?”
戚仲杰本来俯着身子,此刻放下心来,便直起身子,说:“又新纱厂的河野谦太郎叫‘振兴社’的人给绑了。他们卖给咱们面子,把人借给我用一用。我估摸着,河野谦太郎和糟谷领事向来交好,这次首要想到的就是求助糟谷领事。他既然是在华界出的事,糟谷领事必然会找警察厅的何局长帮忙。只要何局长把事情推给咱们,咱们就好让糟谷领事给成田俊施压,好让他用雅妮来作交换。”又说:“雅妮在王家沱也有些时候了,虽然我叫人天天都守在王家沱,说是没出什么事情,可一个女孩子家的困在那里,就怕这心里已经焦出了血。”
戚三爷定眼瞧了他半晌,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成田俊换人?”
戚仲杰才说:“成田俊这人,过于自傲,咱们是逼不得。要是拿人威胁他,反倒容易出岔子。糟谷领事是他的上司,他眼下又正忙着处理他那船快要烂掉的鲜货,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若在这时候给他施压,他定然忙中生乱,也顾不得雅妮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糟谷领事的秘书井上贤二下午便来找何局长。他本来提前吃过饭,未到中午便直接到了警察厅,何局长已然不在,那里的职员本来就看日本人不顺眼,便没有明说,由着他等。他坐了一阵,没见到人,便觉出了异样,就软语央求了一阵。他本来是温驯谦和的人,分明已察出了对他的偏见和戏耍,他依旧是客气有礼。那职员到底有些心软,拗不过才说了何局长在“小洞天”吃饭的事。他匆忙过去,却已经是过了午饭的时间,辗转之下,才找到了麻将馆。
何局长与戚三爷才玩过几圈,都是输赢各半,他们在牌桌上向来豪气,又是偏爱分个高下,眼下自然是不足兴,堂倌才来通报,何局长便悻悻然说:“不见不见!没见我这儿正忙着吗?”当下,三爷便丢了一张牌,他顺手捡了,喜滋滋地叫道:“哎呀!和了!”三爷亦是朗笑起来,“何局长这把赢了不少,怕是要转运了!”
这时间,门外的井上贤二已经是急出了一身汗,在门外探头探脑的,见堂倌一出来,便忙问:“怎么样?何局长答应了吗?”堂倌面不改色说:“对不起,井上先生!何局长人正忙,实在是脱不开身。您还是先请回吧。”井上贤二心里一阵焦躁得发慌,却又不得不客气说:“麻烦小哥再通传一声,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说着,他朝着堂倌用力鞠了个躬。堂倌见他这样郑重其事,脸上究竟有些挂不住,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了回去。
何局长见堂倌又回来了,已是不耐烦:“叫他走!这几天,重庆人人都喊打喊杀地恨不得把这帮‘小鬼子’给吃了,老子可不想惹得一身骚!”堂倌自然是一脸为难,“可他在门口赖着不走,咱们也不敢撵,再怎么说,这‘抵制日货’的事儿才刚刚闹起来……”何局长说:“袍哥三四,从不拉稀摆带!你虚啥子!”三爷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道:“这个井上有点意思哦!他来做啥子?”他说着,将手里的牌往桌上一丢,一脸看戏的玩味,“你就喊他进来!既然是找你有事,咱们就看下他有啥子事。反正,光是打牌也没点趣味,看点戏也不错仨!”
此话一出,同桌的牌搭子也是一阵起哄,便有人说:“这几天,我那铺子头的伙计到王家沱去办货,以前逢了‘小鬼子’都绕道走,现在都是昂首挺胸的,可算是长脸了!三爷说得对,咱们以前受了不少‘小鬼子’的气,眼前有人让我们解解气,何乐而不为呢?”
何局长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撺掇,也来了兴趣,当下便叫堂倌把人迎进来。井上贤二早前是见过何局长的,刚一进来,便给何局长躬身一礼,众人见他面上斯文儒秀,又是彬彬有礼,却也不好再为难他。何局长当先便说:“井上先生这么急急忙忙的,找我有什么事?”井上便细说了河野谦太郎的事情。何局长皱了皱眉,却说:“河野先生的事情有些麻烦,不如等我先考虑考虑,夜里空了,就给领事先生挂个电话,如何?”井上虽不放心,到底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好讪讪应了,乖乖告了辞。
井上贤二一离开,何局长已没了兴致,他身在官场,其中繁复本就恼人,眼下又更是烦恼,恼的将面前的牌往桌上一推,三爷早看出他的心思,只挑眉笑呵呵说:“何局长烦恼了?”何局长将手一摆,“‘振兴社’那些绿林好汉,咱们哪里敢惹?要我帮忙,把事情放到明面上,将来一身都是麻烦!”三爷依旧是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何局长不要烦恼,咱们到里头去说。”
雅间里备着烟塌,俩人刚坐上去,便有堂倌来点烟,三爷拿起烟枪歪着身子,就火抽了一口,吐了一口烟,才说:“要说这事情,你来办,还真是没啥子好处。”
“唔。”何局长口里含着一口烟,闷着应了一声,才吐出来,又说:“那是!这‘抵制日货’的事情刚起来,咱们都还没扳回局面,日本人还是占了不少好处,不答应吧,这要是一个不高兴,偷偷把老子给办了!老子可就惨了!振兴社那边也是一样!”又说:“老子都快五十了,儿子老婆的,个个要我养活,经不起他们这样子搞!”
三爷笑着拍拍他,“何局长多虑了!多虑了!江湖人的事情自然是要江湖人来解决!”何局长听他话里有话,当下便是忖道:“我听说,三爷和‘振兴社’那边交情不浅,该是要买账。三爷就搭把手,照应照应小弟?”
傍晚时候,诊所的医生来替仲杰换药。正把他腿上的绷带一圈圈解下来,又拆了夹板,医生皱了皱眉,担心道:“戚先生,你的腿伤的复原速度大大出乎意料。就算是工作再忙,你也该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戚仲杰只是淡淡一笑,并没说什么。医生一面替他换药,一面说:“戚先生,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作为一个医生,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你再不顾自己的腿伤,随意地走动或者剧烈地运动的话,你的伤会更加严重。到时候,再处理起来,会变得非常棘手,甚至会带来一些不应该的病症。”
戚仲杰依旧笑了笑,“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医生见戚仲杰只是搪塞自己,不禁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继续给他包扎。
文天来急急忙忙闯进来,见了房里的情形,只叫了一声:“大哥!”便掐住了话头,闷不吭声,立在那里。戚仲杰见他欲言又止,想是有什么消息要说,已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却是医生按住了他,他只好冲文天来笑笑,问:“是带了什么‘消息’吧?”
文天来“嗯”了一声,犹豫地瞥了医生一眼,才说:“成田俊下午接到了糟谷领事的电话,将他训了一顿,他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最后,还是决定放人。”
戚仲杰说:“成田俊想利用雅妮来要挟咱们,咱们也正好利用那个河野来要挟他。”又说:“成田俊自视过高,沉不住气,稍微撩拨一下,便要有大动作。可是,这回遇上的是自己的上司,他可是有气无处发泄了。”
文天来笑着附和了两句,见医生已经给戚仲杰包扎好,正和戚仲杰告辞,等到医生出去的时候,才说:“大哥,还有一个好消息。”
戚仲杰“哦”了一声,挑挑眉,“还有什么‘好消息’?”
文天来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玉牌,一下子亮在他眼前,“周小姐的玉牌找到了。”
戚仲杰眼里一亮,已忍不住眉开眼笑,不顾腿上的伤就禁不住下了床,走到他面前,接了那块玉牌,欢喜地端看了一阵,却忽地敛了笑容,“这东西,得让周爷来看看。”又叹了一口气,说:
“我和雅妮……就看这玉牌的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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