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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山下有个村子,叫桃源村。村里人靠山吃山,自给自足,过得倒真像桃源仙境般悠然。
话说这村里人安于现状,少有人想出门做生意或是进京考个功名,村里识字的人都屈指可数,只有村西头聂家出了两个秀才。聂家老大叫聂行风,前年参加乡试中了举却不愿意做官,偏要回家照顾祖父和弟弟。聂家老二聂睿庭性子却不像他哥哥那样沉稳,在爷爷和兄长逼迫下倒是学了点学问,虽也考上了秀才却整日游手好闲。兄弟俩父母早已不在,十几年前祖父带着几岁的孩子和嗷嗷待哺的婴儿来到桃源村,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好在桃源村民风善良淳朴,村民们给了孤苦的爷孙不少帮助,虽然过得清贫,两个年轻人都茁壮成长,行风正值弱冠,英挺俊朗,一表人才,又有学问,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说非他不嫁。十来岁的睿庭虽缺些男子气概,但生的俊秀灵气,走在街上也引得无数少女脸红。兄弟俩时常在街上卖些字画补贴家用,行风写得一手好字,村里年节的对联多半出自他手;睿庭虽然不大爱念书,丹青却有一手,除了画画年画门神,也画些山水人物来卖,可惜穷乡僻壤,赏识者不多。
这一天兄弟俩正在街上卖字画,两人呆了半天还没开张,睿庭嗓子都快喊哑了,不耐烦地左顾右盼。旁边西瓜摊上的徐三叔敞开衣襟露出大肚腩说:“早说了你们那对联年画过年过年能卖卖,这大热天的谁要这个啊,大叔给你们个西瓜,收拾收拾回家吧,别在这干晒着了!”
聂二少撇撇嘴对大哥说:“哥,我早说了吧,应该卖春宫……”
磅!“图”字还没说出来,一记重拳落在脑袋上,睿庭乖乖住了口。行风收回手,再教育弟弟这个问题上,他从不手软。看看路人稀少的街道,行风叹口气,“再拜下去也是干等,睿庭我们收拾收拾回家吧。”兄弟俩刚把字画都卷起来放进包裹,村西头的沈大娘踮着小脚跑了过来,看见行风远远的就喊:“小聂啊,先别走!来给大娘写封信吧。”
行风应下来,嘱咐弟弟先把东西带回家,自己拿了笔墨纸砚跟着沈大娘往家走。沈大娘一边走还一边唠叨着:“哎呦,我这小脚也走不快,幸好来得及时!你要回家了下次又不知道啥时候出来摆摊儿。”行风笑答:“大娘,您要没在街上碰到我,去我家敲门就行了。”沈大娘一甩手:“哎呦!那哪儿成啊!打扰你兄弟俩读书就不好了!你说咱这村儿里百十户人家,就你们兄弟两个认识字儿的,真真的秀才啊!哪家姑娘要是嫁了你就有福了!你说你这老大不小了也不着急!看上哪家姑娘了别害羞,告诉大娘!大娘给你说叨去!我看王家的丫头就不错……”沈大娘一边走着,一边越说热乎,眼看把村里的闺女数了个遍,连老刘头家五岁的小孙女都没落下。行风一边打哈哈,一边苦笑不止。
写完了信,沈大娘又对行风教育了一番:“年轻人眼光不要太高,想我和你大叔认识的时候……”好容易听完了老年人的罗曼史,太阳已经落了山,热气也下去了大半。行风卷了文具,加快脚步往家走。刚走到一半,一个小小的黑影老远就冲他扑过来,一头扑进他怀里哭:“大哥!快回家吧!爷爷、爷爷不行了……”
行风听了心里一惊,忙拉起怀里孩子的胳膊问:“小离,爷爷怎么了?”
孩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果然是两兄弟收养的弟弟——小离,小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聂行风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聂爷爷今天去山上道观拜访老友,傍晚回家突发急病,倒在床上就起不来,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了。聂行风听了心急如焚,虽说老人平时身体康健,但年纪大了有个小病小灾说不定就是要命的事,这下子什么也顾不得了,抬了脚就往家奔。
一进爷爷的房间就见老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形容枯槁。行风心里一慌,捧住爷爷的手连忙唤道:“爷爷、爷爷、我回来了!您哪儿不舒服?我去给您请大夫!”
聂爷爷挣扎着睁开眼,见真是大孙子,颤巍巍地说:“行风啊……不、不用去找医生了……我……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爷爷快不行了……活这么大岁数,也知足了……只是你啊……爷爷对不起你啊……”
听了老爷子的话,行风心如刀绞,忙说:“您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没有您我们早就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啊!”
聂爷爷摆摆手,咳了几声接着说:“我虽然……把你们养大……却把你们绑在身边啊……你和睿庭……都是人才啊……大丈夫应该出去建功立业……而不是、关在这小村子里……尤其是你……都二十二了还默默无闻……要是就这么埋没了,我都没脸到地下去见你爹娘啊……”
行风听到他死去的爹娘,忍不住湿了眼眶。聂爷爷看着他,像是拼了命挤出一个笑容:“爷爷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功成名就啊……”
行风是个孝子,之前不是没有人劝他进京考取功名,但他坚持“功名十年不晚,尽孝不过数载”,非要守在这小山村照顾爷爷百年之后再做他想。但如今,这可能是老爷子最后的愿望,他又怎么能说个不字。当即含泪答应:“爷爷,我明天就进京赶考!您一定要等着,看我高中回乡!”听了他的话,聂爷爷长舒一口气,露出欣慰的微笑。
当晚行风就收拾好行装,见睿庭还未归,熟门熟路的到颜铁匠家找弟弟。睿庭一见他来了立刻躲到他身后,委委屈屈的说自己还没进家门就被铁匠捉来调戏。行风叹口气,对颜开说自己要远行,拜托他照顾自己的爷爷和两个弟弟。颜开郑重地应下来,又冲着睿庭一笑,惹来他一个白眼。
次日,天刚蒙蒙亮聂行风就出了家门。一家老少送他,就连聂老爷子似乎也因为他的决定而精神了起来,在睿庭的搀扶下一直走到村外。小离一手抱着心爱的黑猫一手不停的擦眼泪。睿庭倒是挺兴奋:“哥,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什么好东西记得给我带!”换来行风的一个脑崩:“在家好好照顾爷爷,读书勤奋点,过几年你也要进京赶考。”聂二少直点头,在行风转开视线的时候做了个鬼脸。
“爷爷……”面对聂老爷子,行风一时百感交集,顿了顿才说:“您养好身子,一定要等我考中三甲回来!”
聂爷爷连连应好,眼里满是欣慰。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件事物,戴在行风脖子上。“行风啊,这是向木道长求来的宝物,能保你一路平安,事事顺利。你贴身带着,也让我这老头子安心。”行风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一寸见方的玉牌,上面雕了只貔貅,活灵活现,颇为威武。一看这水头和功夫就知道是个好物件,只怕爷爷为了自己连棺材本都豁出去了。行风连忙把玉牌收进衣领,紧紧抱住爷爷说必不负期望。
依依惜别后,聂行风挥挥手,披着朝霞踏上了离乡的路。
不远的小山上,一老一少看着聂家人的身影。老人捋捋胡子,微笑说道:“子琇公子,贫道可是把你说的都办到了,你可满意?”
清秀少年笑得像朵花:“老爷子,真有您的!给聂爷爷支了这么个招,愣是把聂行风逼上路了!可是这骗人可不是清修之人该干的事吧!”
少年说的直接,木道长竟不以为意:“此言差矣,行风命中带禄,贫道不过是帮助他得到他应得的。再说你不是说了此行事关他终身大事,助人好事也是行善啊。”
少年咧嘴,笑得有点狡黠:“您说的对!哈哈,我们这是成人之美!为了庆祝,就把您那坛埋了二十年的酒拿出来吧?”
“你啊!”木道长笑着摇摇头,领着少年向山间的道观走去。
却说桃源村北五十里有座山,山不算高,山顶却终年云雾缭绕,飘渺似仙境。不知几时附近的村子都传言山上有狐仙,只要带着十个铜钱去山下的老松树拜祭,治病求签问姻缘有求必应。人们就把这座山叫做“玄胡山”,胡自然是取“狐”的谐音。后来有人在树下修了间小庙,竟也常年香火不断。
读书人常道假语村言不可信,不过这玄胡山上有狐仙还真是确有其事。这只狐狸修行几百年,已能化作人形,管自己叫张玄。平日住在山顶的洞里,无聊了就变个书生跑到山下小庙里,施个小法术解了人家的难题,顺便挣点零钱去村里镇上换点没见过的玩意。小村镇的人没什么大念想,无非是哪家老头老太腰酸背疼、谁家闺女问如意郎君,都是不需要多深的法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张玄这半吊子的仙术几百年来竟然也应付了下来。
这一日张玄又拎着一袋子铜钱回山洞,师弟炎见了他便说:“师兄,你又下山去了。总是不务正业,所以仙术才比不上我。”张玄瞪他一眼,说:“那是师兄让着你。”径自走到柜子前把新收来的铜板放好。
虽然嘴上这样说,张玄心里却清楚师弟比自己段数高得多。几百年前捡到他的时候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浑身是伤,奄奄一息。难得张玄大发善心,把他带回山洞,又喂药又上药,好歹把命救回来了。正巧他那几百年见不到一次面的师父回山,一见到这孩子就说有慧根,教他入了个修炼的门又走得无影无踪,之后师兄弟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他。炎果真天资聪颖,加之刻苦,自己琢磨着师父留下的典籍修行,竟然突飞猛进,二十出头就已辟谷,外貌也不再变化,修行二百年法力已经超过了张玄这几百年的狐仙。自从师父离开,只留下师兄弟二人朝夕相对,张玄性子外热内冷,其他人怎么对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炎自小经历坎坷,性子冷淡又寡言,但偶尔出来一句话能噎得人喘不上气,好在张玄并不在意,两人也算相安无事。
晚修过后,炎忽然开口:“师兄,你最近下山次数比以前多了,是打算出山了吗?”
“师弟你果然聪明!”张玄一伸大拇指,“师父嘱咐我要修行千年,他回来检查过才能出师。我已经多等了三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见着。说不定这老不修早就忘了这回事。我不等了,明天就走。”
“也是……”炎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隔了一会儿又说:“师兄,我也能下山吗?”
张玄想了想答道:“以你的修为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不会是想回去复仇吧?”
炎没有回答,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张玄摇摇头,接着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复仇并不会让你开心啊……”看到炎没有反应,又闭上了嘴。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许久,还是炎先打破了沉默:“师兄,你明天就走了,我送送你。”说着起身去了洞外,不一会儿拎着两只山鸡和一坛酒回来了。张玄一见眼睛都亮了,炎师弟做的烤鸡味道可是一绝,连镇上最大的悦来饭店的大厨都自叹弗如。说起炎的厨艺,还是刚来玄胡山的前几年“逼”出来的,师父不在,张玄不用吃更不会做,小小的孩子不得不自己学着淘米、生火、煮饭、做菜,不小心烫伤了就让张玄用法术给他治疗,一张小脸上全是炭灰,还用力憋着不让泪水流下来,看得张玄小心肝直抖。后来厨艺和法术都飞速提升,张玄就心安理得地等着师弟把菜摆上桌,抢上几筷子解馋。等炎辟谷了,能吃到美食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上一次吃烤鸡好像是八十年前,师弟练成了御剑飞仙之术,一时高兴做了一桌菜。
“真是的,现在要是要他做个菜要费半天口舌,还有看白眼,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张玄一边回忆着一边腹诽,不一会儿,烤鸡的香味从洞口传来。炎一打响指灭了火,凭空拿出两个盘子,盛上鸡进了洞。
离别之酒格外醉人,更不用说师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对饮几杯便觉微醺,于是各自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张玄把几百年攒下的钱和几件衣服放进百宝囊,在炎的劝说下又拿了几本师父留下的仙术秘籍,向师弟道了个别就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待已经看不到张玄的人影,炎从洞内拿出一个包裹,回头看了看自己住了几百年的地方,轻叹一口气,一挥手,洞中变成一片碎石蛛网,原先的桌椅床几都无影无踪。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贴在洞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师父:师兄千年之约已满,徒儿仙术亦小有所成。此番下山游历,不知何时归来。师父若归来见此信,切勿挂念,徒儿一切安好。愿有缘相见,再报师父教导之恩。徒儿炎敬上”
看着信纸贴在石上,慢慢变成一片苔藓,炎又向洞口拜了一拜,迈开脚步,向着与张玄不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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