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竹叶青。
　　顾飞正望着碗中酒发呆。御天神鸣和战无伤在一旁不忿地骂着，半晌却不见他反应，无奈之下只得坐到他身旁，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千里啊，我们相信你！”
　　顾飞愣了愣，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二人，对上那坚定的眼神，释然般的笑道：
　　“嗯，把心放肚子里罢。”
　　得到他这般肯定，二人似乎也松了口气。御天神鸣忽然神色一动，朝顾飞使了个眼色，附到他耳边悄声道：“千里，你看。”
　　顾飞不着声色地朝他身后看去，只见一戴着斗笠的白衣人自门外缓步进入客栈，立即有小二过去招呼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道：“打尖。”顿了一下，复道：“最好的酒来一壶。”
　　“好嘞，您等着！”
　　顾飞心中一动，佯作不在意，端起碗来吃过酒。不知为何，那沙哑的声音似隐隐有几分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何处听过。
　　余光瞥去，那白衣人缓步行至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前坐下，随手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在桌上。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却又透着几分隐晦的熟悉。
　　顾飞苦思冥想了半晌，却始终无法从脑海中找寻出那一点飘渺的熟悉根源，索性无奈放弃。恰在此时，那小二已经笑容满面地将一壶陈年佳酿送到那白衣人桌上：“客官，您请慢用。”
　　“嗯。”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旋即自顾自地倒了一碗酒，忽的扭过头来，向着顾飞遥相行礼。顾飞一怔，旋即也含笑行礼，作为回应。
　　“千里，你识得那人？”见顾飞举动，战无伤和御天神鸣都讶然看向他。顾飞眸中有着一抹笑意：“不，不曾见过。”
　　“那为何……”御天神鸣和战无伤相视一眼，愈发迷茫，却见顾飞起身朝那人走去，临到桌前，便微微行礼，道：“这位兄台，不知你可是认识在下？”
　　白衣人微微抬头，顾飞感觉到那斗笠上的蒙纱下两道目光正打量着自己。前者默然半晌，声音沙哑地低声道：“西成昱顾家四少爷天才顾飞，这成昱帝国谁人不晓，何来不识一说。”
　　顾飞心里微惊，刚欲开口，却忽听客栈门外一阵熟悉且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几个杂乱的声音：“四哥！”“四叔！”
　　就在顾飞回头的当儿，那原本坐在座位上的白衣人忽的将那一碗酒都泼在桌上，左手抽出一支筷子飞快地在桌子上写了些什么。而后手腕一翻，将筷子猛地戳向桌子，只听一声脆响，那普通的筷子竟硬生生插入半寸而未折断。
　　快速地完成这些动作，白衣人猛地起身，将包袱甩上后背，低头快步走出了客栈。顾飞回头再看时，便只见那一锭碎银子放于桌子边缘。而那支筷子正插在酒碗的旁边。
　　许是走得太急，不经意撞到了顾灵。顾灵吃痛地揉着肩膀，不满的嘟囔着近到顾飞身前：“四哥，刚那人……四哥？”
　　顾灵惊讶地看着顾飞，然而此刻顾飞正面色郑重地盯着桌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顾灵几人都凑上前去，却只见到这样八个字：“水肥充足，禾苗枯萎。”而那支筷子则刚好插在落款的位置。
　　“四哥……这是？”顾灵满腹疑惑地抬头望向顾飞，却见顾飞脸色微变，翻手将那支筷子拔出，低声道：“小田之上，日月无光。”
　　“什么意思？”周围几人听得迷糊，顾飞轻舒一口气，伸手将桌上酒渍抹去，瞥他们几人一眼，纳闷道：“当心暗杀——这人是谁？为何要特意来此提醒我？”
　　“四哥，你在说甚呢？”顾灵疑惑地看着顾飞。顾飞招手示意御天神鸣和战无伤出去，而后才向顾灵几人道：“这里人多口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话罢转身出了客栈，而在其身后，顾灵几人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气氛颇为古怪，每个人都是急速赶路。因此不消一会儿，“顾府”那大气豪放的匾额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进了庭院，紧绷的气氛才缓和下来，顾飞先是和顾林招呼一声，随后便将众人都聚到了西苑他自己的房间。
　　嘱咐下人看守好院子，任何人不得入内之后，顾飞这才和众人坦言了在客栈时那白衣人的异常举动。
　　“四哥，你的意思是说，他在提醒你小心？”顾灵聪明伶俐，顾飞只是开了个头，她便隐约猜出了大半，“可是，仅凭那‘水肥充足，禾苗枯萎’，何以见得他便是在提醒你？”
　　顾飞摇头一笑，道：“‘水肥充足，禾苗枯萎’，看似是很简单的述说收成，实则是在暗示，水草和肥料都很充足，为何禾苗还是枯萎了？这便引出了下句‘小田之上，日月无光’。尽管如此禾苗还是枯萎了，是因为这块田地之上没有充足的阳光供给。然而‘小田之上’中的‘小’和‘田’联系起来便是‘当’①，‘日月无光’便是‘暗’。那插入桌子的筷子，便是象征着‘杀’的意思。这人想要告诉我的，便是‘当心暗杀’。”
　　“妙，太妙了。”听了顾飞的解释，几人才恍然大悟，皆是啧啧称赞，直道这哑谜打得蹊跷。顾飞微微一笑，而后又不解道：“可是我和这人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这般提醒我呢？”
　　陈子章一笑道：“四叔，想不通便莫要再琢磨了，总之此人是友非敌，晓得这一点便足够了。”
　　顾飞也是笑道：“也罢，子章说的在理，总之他是帮我的。”
　　即便如此说，顾飞心底却仍是有着一丝疑惑，只不过这丝疑惑，在即将出征这件更重要事面前，明显显得微不足道起来，自然也就被顾飞压在了心底。或许，当许久之后，二人的真正身份都在这个兜转徘徊的迷局中彻底揭露无遗的时候，他方才会真正明白当初的那一丝疑惑究竟是什么罢。然而此时，他的危机还尚未过去。
　　“四叔，既然这人提醒了你，那想必你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虽然不愿，但我们必须得承认，我们的功夫都比不上你。那在皇宫中斗智斗勇更是有心无力。因此此次一去，不论多么凶险，请你务必平安归来。到时，我们要你以顾家下一任族长的身份，震慑所有人，带领四大世家重回巅峰。”陈子章郑重道，随即在他身后的齐梦、梁雨瑛、顾灵三人皆是恭敬地对着顾飞行礼。
　　顾飞忙上前两步将他们全部扶起，连道：“子章，这话却是严重了。”一旁的御天神鸣和战无伤相视一眼，却是沉默不语。他们也知道，此时他们不适合说些什么。然而他们也很为顾飞担心。毕竟顾飞再天才，也才二十岁。对于功夫或许足够精通，可对于战争谋略还是略差一筹。
　　陈子章摇摇头，和齐梦、梁雨瑛相视苦笑，无奈道：“四叔，你久居本家，潜心习武……自然是不会了解如今四大帝国的混乱局势和朝廷中的种种黑暗。也罢，我们相信你，只是希望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切莫因大意而丢了性命，顾家未来的担子，可全压在你身上了。”
　　顾飞点点头，朗声笑道：“放心罢，我何时让你们失望过。”说着便在他们每人肩膀上锤了一拳，“等我胜利归来。”
　　此时的顾飞身上，正是有着这么一种自信！那是习武十几年来，自从出战每战必胜，无一落败的一种自信！“天才顾飞”并非浪得虚名，顾飞有自信的资本！
　　似乎是被他的自信所感染，顾灵等人也是笑起来，皆是重重点头道：“罢，我们信你！”
　　顾飞猛地转身推开房门，笑道：“御天无伤，打点行装，需待到军队一切筹备完善，咱们即刻便可启程。”
　　御天神鸣和战无伤同样双眸发亮，大声道：“是！”
　　西成昱，醉湘楼。
　　依旧是那座的小阁楼，一黑衣青年身形飘忽，几个呼吸间便是从楼下来到了一间看似与普通客房无异的房间前面，却并未敲门，而是伸手推门而入，旋即一个旋身将门牢牢关上。
　　“本店今日已经打烊了，客官还是另寻住所罢。”韩家公子仰倒在太师椅上，眼皮不抬便如此说道。剑鬼闻言笑了，也不顾他，随意地找了地方坐下，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碗，浅抿一口后皱眉苦笑道：“你这里怎地都是酒，想寻口水润润喉咙都不得。”
　　韩家公子哼了一声，道：“要水的话去寻佑哥罢，他在楼下记账呢。你是知的，我这里从来没有水。”
　　剑鬼摇摇头，无奈地放下酒碗，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道：“你去会过那顾飞了？”
　　闻言，韩家公子撩了眼皮，瞥了他后淡淡道：“会过了。”似乎欲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般，只得撇撇嘴住了口。剑鬼好奇地看着他，道：“他没认出你来？”
　　韩家公子依旧懒洋洋地答道：“以本公子的手段，若是想不让他认出来，他就是有火眼金睛也休想瞧得。”
　　剑鬼哭笑不得，忽的瞥见床上凌乱的戏袍，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打算跟去？”
　　韩家公子似乎也没对他看透自己的意图感到意外，只是看了剑鬼一眼，见后者依旧是那副认真的神色，便颇感无趣，不耐烦答道：“怎的，莫非你还要拦我不成？”
　　剑鬼笑了：“当然不，我和你一起去。”
　　“哦？”韩家公子惊讶地看他一眼，旋即脸色逐渐沉了下来，“谢城？”
　　剑鬼点点头：“对顾飞的第二次刺杀行动，要在此次他离开帝都的时间内展开。这是承帝的新令。”
　　承帝，是组织内部对谢城的称呼。因“城”和“承”同音，且谢城为组织的最高领导人，自坐帝位，故为“承帝”。
　　韩家公子眼神冷了下来，淡淡道：“我说过，你大可不必唤他作‘帝’。”
　　剑鬼怔了一下，旋即摇头失笑：“公子，我不是你。”
　　闻言，韩家公子并没有再多说话，眼睛一闭，往太师椅里一缩，继续装睡。剑鬼无奈地笑了笑，悄悄地退出了屋子，顺手带上了房门。
　　在大堂记账的佑哥见已然换好一身店小二打扮的剑鬼从楼上下来，便问道：“去见公子啦？”
　　剑鬼点点头：“见了。他今日去找了那顾家顾飞，却是去告知他当心朝廷中人暗地中的动作的。”
　　佑哥笑道：“莫再想了，公子的想法，是我们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
　　剑鬼叹口气，无奈笑道：“也罢。”
　　我们每个人，也不过是深陷在这局中不能自拔罢了，无法自救，更无法救人。
　　终究谁也胜不了这命运。

　　九、酒完

　　附注：①：‘当’繁体字写作‘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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