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从贼

　　叶明风是江湖中名声赫赫的叶家庄的独子。古悦的父亲落魄时为叶家老庄主所救，因而发誓一辈子效忠叶家庄，留下来当了叶家庄的食客。古悦一生下来就饱受欺负，饱受叶明风的欺负。
　　叶明风三岁时，古悦两岁。叶明风才刚学会说些话儿，就从奶妈怀抱里跳下来，咕噜噜打了个滚，吓得一旁的下人冷汗如黄豆般滴落。岂料叶明风站了起来揉了揉腿，迈着两条短腿摇晃着向古悦走去。古悦当时正在地上爬。
　　走近了，叶明风就是往古悦脸上一捏，再在古悦腿上一戳，咯咯笑。
　　古悦眨巴眨巴眼睛，爬走了。

　　叶明风五岁时开始启蒙，每天读千字文三字经读的想死，看到四岁的古悦开开心心地在后山溜小狗，怒了。于是叶明风向父亲请求要个伴读书童什么的。叶庄主说：“我看古悦不错，正好也和你差不多年纪。爹替你去问问古伯伯，看他愿不愿意。”
　　古悦他爹——古桂当然是同意的，又欣喜又感激，当即泪目跪下：“犬子能和小公子一起读书是犬子的福气，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叶庄主的恩德我古桂永生难忘。古桂在此发誓，叶家庄在一天，我古家人就效忠叶家庄一天！若历代叶家庄主有任何不测……古家人当以死谢罪！”
　　古桂是个直率的性子，很讲义气，也很容易激动，一激动就爱发誓，发重誓。
　　就这样古悦开始了他苦逼的伴读生涯。
　　叶明风很爱捉弄他，看古悦吃瘪是叶明风一天中的娱乐之一。比如夫子要他们临字，第二天检查。那么叶明风一定会在当天晚上想方设法地把古悦临的字搞得一塌糊涂。泼水啦，烧火啦，在字上戳个洞啦。或者把古悦叫来书房一起临字，在古悦专心致志写字的时候放出自己让下人收集了几天的蚊子，然后自己往窗外一跃溜走，趁古悦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把窗户从外面封死，并吩咐外面守着的下人把门关紧了。下人早就对这个骄纵的小公子做出的事见怪不怪了，对此只是面无表情地往门口一站，任古悦在屋里怎么哭喊都没反应，只是到底会在心里为古悦同情一把。
　　小古悦被黑压压的蚊子群吓坏了，一开始还躲着，没用。古悦就去敲门，门被从外面栓死了。下人们屈服与叶明风的淫威没一个应他。满屋子的找布把自己包住。岂料屋里除了书架书籍就是桌凳，任何能用来遮蔽的东西都早被叶明风搬走了。更别提驱虫香了。古悦一边哭一边打身上的蚊子，折腾了大半夜后才一边抹眼泪一边写字，一边还要忍受蚊子的干扰。写完后他又哭哭啼啼地趴在桌上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古悦凡是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蚊子包，他试了试推书房门，发现门没拴着了。刚推开门，就瞧见小叶明风笑嘻嘻地站着：“你临了一夜字呀？真用功。”
　　古悦愤怒地睁圆了眼，道：“叶明风你个卑鄙的……”
　　话没说完，小叶明风就打断：“古伯伯说过你一辈子都要听我的话的。”
　　古悦还是睁圆了眼，不过这次不是愤怒：“为什么？我不服气！”
　　小叶明风像模像样地负了手，做出威严的神情，只是这神情放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身上就显得滑稽可笑：“不信你问你爹啊！”
　　古悦委委屈屈地先跟叶明风先去夫子那儿念书，放课后才去找古桂。古悦指着手臂上的蚊子包对古桂说：“叶明风欺负我。”
　　古桂道：“呔，叶公子跟你玩是你的福气！你还委屈了！你不知道叶家对我们有恩么，这恩就是我们花了三辈子去偿也偿不完！”
　　古悦“哇”的哭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连爹也不帮他。眼看着古桂一个手板就要打下来，古悦忙抽回手抽噎着问道：“叶明风说我要听他的，他欺负我，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古桂一个大巴掌打上古悦的头：“就凭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叶庄主救的！没有叶庄主就不会有你爹！还有，读书读哪儿去了，礼节都不知道？叶公子的名字该是你叫的么？”
　　自那一天后古悦再没有直呼过叶明风的名字，也不肯叫他叶公子。每次叶明风欺负他，他都默默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跑上后山，带着小黄狗跑上一圈。
　　叶大庄主很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并不知道两个小孩之间的矛盾。偶尔来看看叶明风和古悦，看见叶明风一脸神清气爽，而古悦却是一脸霉，无精打采的。心里有些奇怪，但到底只是对叶明风嘱咐了几句要听夫子的话，要照顾古悦把古悦当亲弟弟。下人们自然是秉承了唯叶公子是瞻的原则，一点口风都不露。古悦想找地方诉苦都没地方。若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许还有个母亲还可以诉苦，可是古悦没妈妈。他从未见过他母亲。
　　好在叶明风也没有妈妈，这让古悦心里平衡了些。

　　六岁那年叶明风开始习武。古悦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学。因为叶庄主分身无力，就叫两人跟着庄里的武师学，先打点基础。
　　习武很累，扎马步跑步爬山什么的功课一点也不能落。做这些功课的时候腿上还得绑上重物。叶明风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就悄悄在衣服里藏了个小布囊，趁武师没看见的时候来一招偷梁换柱，还是在古悦眼皮子底下。叶明风一边绑布囊一边向古悦眨眼又咧嘴满脸“你敢告？我折腾不死你！”的神色。
　　古悦哼了一声，愤愤一扭头。

　　春去秋来，叶家庄后山上的树枯了又青，一晃十年过去了。十年里叶明风乐此不疲地欺负古悦，古悦忍气吞声到几乎麻木。终于有一天古悦忍不住了。叶明风和他的狐朋狗友约了他一起去城外巢湖边玩。叶明风叫古悦跳下湖去捉鱼。古悦眼皮一抽一抽的，刚想脱去外衣就被叶明风的小跟班阻住了。叶明风笑的满面春风：“别脱了，就这么下去。”古悦僵着身子不说话。
　　一帮跟班不怀好意的大笑，不忘用言语刺激他。
　　“古悦，你脱了衣服也没人看；你湿了衣服也没人看呀！”
　　“叶少爷今天心情好想吃鱼，你古悦不是他奴才么，怎么主子的话奴才不听啊？”
　　“哟，叶少爷，您瞧瞧，看来您这小奴才不会水呀，都不敢下去了！”
　　古悦眼皮一跳，慢吞吞地后退了几步，离湖岸越来越远。
　　叶明风一扬手，其他人都不说话了。这些人都是他叶明风这几年在市井间横行霸道收来的。叶庄主想管，也力有不逮。他对这个儿子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禁闭也禁闭过了，可是叶明风就是个不记教训的，风头一过立马又肆无忌惮，叶庄主也拿他没办法。
　　叶明风收了笑，道：“我不过是想让小古捉几个鱼。”又无奈地摇摇头，“小古看来是不乐意了。”
　　古悦咬牙：“你是想找我乐子。”
　　“嘿。”叶明风从跟班手里接过扇子摇了摇，“大夏天的，不找乐子还找罪啊？”
　　古悦怒了：“你欺人太甚！”
　　叶明风浑不在意：“古伯伯说过，古家人一辈子都要为叶家效劳。古家人要听叶家人的。我这不叫欺你。”
　　古悦瞪着他。
　　叶明风接着说：“我是在使唤你。”侮辱轻蔑的意味不要太浓。
　　古悦沉默地一步步走向叶明风。其他人不知所以让开了一条道。然后古悦毫无犹豫地扬起拳头向叶明风打去。
　　叶明风险险躲过了这一拳，右手折扇收起往古悦腰间袭去。古悦早有料到地一扭身，手肘顺势打在了叶明风肋上。叶明风吃痛地后退了一步。其他人也意识过来了，一窝蜂向古悦涌了上去。古悦练了十年武，若在平常打这些小混混自然是绰绰有余。可古悦不屑和他们打，他要打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明风。
　　他忍了叶明风十年，本来可以再忍下去的。可大概是凡事都有个界吧，叶明风的一句话明显过了这个界——“我是在使唤你”。
　　古悦受不了这种侮辱。在他看来父亲留在叶家庄当食客是为了报恩，父亲这样恩怨分明义薄云天他很敬佩，叶老庄主也从未把他们当下人看过，向来是以礼相待。只有这个叶明风，从他记事起就这么傲慢，一直给他找罪受。古悦觉得虽然叶明风在大家面前从未显过，可他心里是看不起他父子的。
　　叶明风一挥手，叫其他人退了下去。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古悦早已从个真兔子修炼成了伪兔子。跟班们到底是被古悦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倒了，得了命令就忙不迭地跑了。留下叶明风和古悦两人。
　　古悦毫不客气地打了过来。对了几十招叶明风就明显露了下风。叶明风这十年来习武时不时地偷懒，古悦可是实打实的。就算叶明风自十三岁后就由叶庄主亲自教导，可认真的和不认真的，一场架里就高下立见了。
　　叶明风很快被古悦面朝下地打趴了下去。古悦站着俯视着这个纨绔子弟：“我不是给你欺负的，更不是给你使唤的！”说完就走。
　　叶明风吐了口嘴里的草泥，恨声道：“这本来就是你们古家欠我们的！你该的，你给小爷做牛做马都该的！”
　　眼看着古悦越走越远，后面都用上跑的，叶明风像任何一个纨绔子弟一样大喊出了声：“你给我等着！”

　　古悦一路没停，直奔他爹。他爹刚从外地为叶庄主办事回来，一身疲惫地坐在桌边喝茶水。
　　古悦开门见山：“爹，我们到底怎么欠下叶家的恩的？”
　　古桂撇了撇茶叶，瞟了他一眼：“那年你爹我遭仇家追杀，叶庄主路过救了我一命……”
　　古悦一脸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叶庄主救我对我古家是天大的恩泽，我古桂三生三世都回报不完，所以我让你接着替我报答叶家，要你的子孙替你接着报答叶家……”古老爹又开始陈词滥调了。
　　“单是一命之恩，至于把一家子都赔进去吗。”古悦忍不住嘟囔出了实话。
　　古桂眼睛睁得跟铜铃似大，怒喝道：“放肆！”
　　古悦撅着脖子：“爹你就是不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当年的事又岂是你一个小孩改知道的……”
　　古悦倔强地直视他的父亲。
　　古桂拿着茶盏的手一抖，微微叹了口气：“爹说的的确是真的。”
　　“那我娘呢？为什么我从没见过我娘？我娘是不是早死了？是不是跟‘当年的事’有关？”古桂在“当年的事”四个字上加重了音。
　　“你！”古桂气结，“当真是越来越不知数了！你娘，你娘她……”
　　古悦站的挺直，目光毫无畏惧。
　　“……你娘是造了多大的孽才生下你这个逆子！”古桂临时改口，到口的话被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我现在还没做什么事呢，就说我是“逆子”了。古悦在心里咕哝，脸上还是做足了架势，准备迎接古桂的“家法伺候”。
　　“看来我是不打你不行了！”古桂抡起一旁刀架上的刀，取下刀鞘卧在手里。
　　古悦乖乖地跪下。古桂一下一下打在古悦身上。古悦忍着痛，突然想起自己刚打过叶明风一顿，这要是让爹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场好打。
　　打就打吧！古悦梗着脖子，两顿“板子”不算什么。反正当年的事我是不会就这么算的。古悦悄悄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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