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一缕余香在此

　　汴京，甜水巷。

　　李大娘早早开了铺子，原是清晨人少，左右瞅着都冷清的紧。她几十年下来却早是惯了，几层蒸笼摆出来，热气儿缭绕的霎时就有了人气儿。

　　天色稍稍明朗的时候，街上渐渐有了人。早上生意最好，几十年下来有些熟客是固定的。李大娘忙着招呼一个光膀子的苦力汉子坐了，就见巷子里头远远来了个青色的影子，给雾气罩着看不清楚，她却晓得是谁。巷子里头五年前来了个模样俊俏的书生，开了家药材铺子，平日里也不怎么爱同街坊来往，每早上来这儿吃早点却是雷打不动，一来二往就熟稔起来。人冷淡了点儿，性子却好，不小心惹了他笑笑就过去了，不爱跟人计较。

　　李大娘喜欢他的紧，见人来了嘱咐孙子小石头给那汉子把包子送去，自个儿上前两步招呼：“公子来了？还是一碟儿豆沙包子一碗清粥？”

　　“再加一碟肉包子一碗豆浆。”

　　李大娘愣了一下。那声音她不认得。雾里走来的人确是她识得的那个，与往不同，身边还跟了个黑衣人，跟那相公子差不多年纪，更高些，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面上笑的很是讨喜。

　　到底是多年的生意人，纵是妇道人家也累了些待人处世经验。这会子愣过了，面上皱纹就叠做欢喜：“公子今个儿还带朋友来了？真谢谢了……除却往常的，再加那公子刚说的是不？”

　　英招点头应了，扭头见相柳已然熟稔的落了座，抽出一双竹筷捏在手里，对着桌子安安静静的等。蒸笼散出的整齐层层罩过来，扑在面上缠绵的热气。坐在对桌的壮实汉子光着臂膀稀里哗啦喝完一碗稀粥，撩了搪瓷碗结账。一个文人模样的清瘦中年人要了两个素包子，正等包起来带走。

　　分明市井之中，垂目坐下的青衣人周身依旧一片冷清，那份骨子里的淡然似乎形成一层壁垒，把他同周围一切隔开，安之若素。

　　英招看着这相识多年的老友，忽然咧嘴一笑，撩起衣摆在相柳对面座下，满脸的戏谑和作弄。

　　相柳淡淡瞄了他一眼：“笑什么。”

　　“笑你啊。”英招眉毛一挑。他说话时语气一向不正经，这会儿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格格不入的，还不如我偶尔出来逛逛，天上地下哪儿都转的开。”

　　相柳一笑：“你那是玩忽职守。”

　　英招一噎，正待说什么，李大娘却笑着凑上来，两碟包子上了桌，半大的孙子小石头又跟着端上一碗清粥。那孩子认得相柳，眯着一双大眼睛冲他笑，再折身回去乘豆浆。周围吃早点的都认得那娃娃，见他来了都给让路。小石头也教养的好，一路眯眼笑着说谢谢，乖巧得很。

　　相柳见英招瞧那娃娃去了，不再理他，拈着筷子埋头喝了口粥，忽听得哐当一声似是打碎了碗，紧接着铺子里一阵惊叫，有人大喊着冲出店去，英招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愣着扭头去看惊叫的方向，却只见吃早点的人聚在一处围着什么——竟是方才小石头走去的方向。

　　直待走近了才看见，地上躺的赫然是一具小巧的骨头！白森森的不带肉，死去很久一般。骨架旁边一只摔碎的搪瓷大碗，豆浆溅了一地。

　　竟是方才还冲两人笑的小石头！

　　一身衣裳原好好穿在娃娃身上，此时贴着嶙峋骨架，纤细的肋骨从赭色布料底下透出形状，叫人想不出这片刻之前还是一个胖乎的小哇。小小的头颅对着众人，空荡荡的两排牙齿微张，露出更下面的骨头——竟依旧是笑着的模样！

　　“小石头！孙儿！”

　　李大娘原在铺子口给人装包子，听得声响却不知何事。这时终于分开人群，看见的却是孙子尸骨。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哭嚎着扑将过去，搂住那具小小的骨头，却硬生生扑了个空。

　　——那骨头竟似粉尘一般，在李大娘接触到的刹那扑腾化成粉末，扑的四处都是，落在地上的竟只一身衣服。周围人有是一声声惊叫，饶是刚才忍不住留下看热闹的也两滚带爬的嚎叫着冲出门去。

　　“死人了！”

　　“小孩儿变成灰了！”

　　相柳二人原愣在当场。此时白尘飞扬，二人终于反应过来，英招皱起鼻子，同相柳一起退到门口，拿袖子挥开粉尘，盯着空中微微发亮的粉末看着，眉头却越蹙越紧，不由自主的喃喃：“居然真是骨头沫子……”

　　李大娘哭号叫着孙子小名，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去捡白粉里的那件儿衣裳，捞起来死死抱在怀里。什么东西从衣裳里掉下来落在粉尘堆里，明晃晃的银白色。相柳定睛一看，却是小娃娃带的长命锁。

　　李大娘搂着那件衣裳，浑身发颤的跪在地上，却是不叫了，两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灰，嘴里一个劲儿念着孙子小名，竟是中了魔怔。两边人惊叫着跑过去，有胆大好心的想过去扶她，却不想刚刚碰到肩膀，她就一头栽到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下来，死死瞪着地上不知死活的老妇和那堆小娃化成的灰。没人动弹，也没人说话。

　　相柳走过去，同英招一同把李大娘扶着平躺在地上。再一探，竟是已然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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