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

　　“弹古筝的力度全在双手，右手有托劈挑抹剔，勾摇撮送提十多种手法，左手有按滑揉颤等。最讲的是配合。”萧如黛在一片烛光中抱琴坐着，给红艳一边讲解一边做着示范。几缕墨染青色散落，羽睫半垂，烛光在姣好的面容上跳动，脸上虽是没有过多表情，却自有一股静美天成。
　　要说是比美，萧如黛是比不上乐坊里那些浓妆淡抹的姑娘们的，可却偏生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像山间的涓涓溪流，清冽而干净。
　　红艳蹲在床上，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心思却不在琴上，只顾为眼前之人而惊艳，不觉被摄去了心神。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见了小丫头在走神，萧如黛不满地皱了皱眉，敲了小丫头的脑袋瓜子一下。
　　“痛痛痛痛痛！”红艳一下回过魂来，抱着自己的小脑袋直喊，骨碌碌的大眼睛一下就变得泪汪汪的，差点儿没从床上跳起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分是装的，多少分是真疼。
　　萧如黛好笑地撇了她一眼，却又刻意板起脸来：“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
　　“唔。”红艳捂着额点点头，一脸的委屈状，眼泪珠子都似乎要掉下来了。
　　“那我方才说了什么？”萧如黛不信，随手拨了两个琴音，反问道。
　　“萧姐姐说……左手右手……”红艳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好不难过的样子，却又在瞬间转了话题，脸上堆上满满的兴奋，“……萧姐姐你好漂亮！！”
　　“胡闹。”萧如黛轻瞥了她一眼，手下转了转琴弦，微微调了下音。随即纤指轻拨，悠然的琴声自指尖如水一般漾了开去。
　　悠扬的琴声缓缓地流淌开来，逐渐汇成一泓月下清泉，荡得人心神俱失，连呼吸都几欲夺去，只不禁随着乐声的节奏心思上下起伏。空气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着，那一双玉手撩拨的又哪里是琴，更是人心。
　　如十五皎月初探，如落花流水送情，韵到浓时，萧如黛方悠然启唇，轻展歌喉——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又谁怨那苦清秋，多少楼台往事，小调莺喉，不过烟雨中。”
　　霎那间那满腔的情怀似找到了出口，云淡风轻的琴声里，一汪无处可说的愁思随着歌声泄出。那空灵袅远的声音，竟似是从天边的一抹纱云上传来的一般，美得不似真的，令人不得凝神摒气，就恐惊散了，便不再能寻得。
　　一曲终了，恍恍惚惚间，红艳脸上已满是泪水。
　　就连萧如黛自己也似乎是沉浸在了那乐曲中不得自拔，弹琴的手悬空的半晌，才放下。一回头，却见红艳早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
　　“你哭什么？”待到再开口，那声音已恢复了薄凉。
　　“呜……红、红艳只是觉得……太美。”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胡乱摸着泪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是听不懂，却觉得美得悲伤，像是有一团棉絮塞在胸口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傻丫头。”萧如黛抬手想要摸摸那只花脸小猫，却又最终放下，心里有些动容，又有些怅然。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被一曲琴声感动到流泪的时候。
　　有时候会觉得，看见红艳这个小丫头，就像看见的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为一曲听不懂的歌而悲伤，为一点小意外小惊喜而快乐，要么就在愿意笑的时候咯咯地笑个痛快，要么就肆意地哭个开怀。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不为谁而无端伤神，也不屑去伪装什么。
　　萧如黛叹气，终是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把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揽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
　　“呃……萧姐姐？”红艳这下也是一愣。萧如黛一向是一副清淡如水的样子，虽说与她同房有些时日了，却从不做如此亲昵的动作。
　　“怎么？”萧如黛低头对她淡淡一笑，却不再是客套的伪装。她点了点小家伙的红鼻子，“你看你，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红艳突然僵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用手背蹭掉泪水，傻傻地笑了两声。
　　萧如黛自是没有放过她那小小的僵硬动作，眼色沉了半分，诘问的话又最终说不出口。踌躇半晌，才终究犹豫着问道：“艳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出口的一刹那她便后悔了，自己着实是不应该多事的。以前杏儿的教训，还不够么？
　　“呃，萧姐姐……”红艳本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可是目光促及萧如黛略带懊悔的脸时，却又改变了主意。咬咬下唇，跳出她的怀抱下了床，像是下了十二分决心似的：“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萧如黛的手就往外跑。
　　萧如黛被她吓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就已被小丫头拽出了门外。只好在背后无奈提醒道：“艳儿现在是大半夜，你好歹带盏灯儿……”
　　“噢！”红艳猛地刹住了步子，一拍自个儿脑袋，松开萧如黛的手，风风火火地又闯进屋去拿过桌上燃着的蜡烛。回来又重新拉起萧如黛的手往外跑。
　　萧如黛能说什么呢？就只好又好笑又好气的跟在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家伙后面。
　　她也真心想知道，红艳一直掖着藏着的，是个什么秘密。
　　一点淡烛光下，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猫在后厨房里。小的那个是红艳，大的那个是萧如黛。
　　“嘘……萧姐姐你轻点。”红艳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绕开那些瓶瓶罐罐。可不留神脚下又带倒了一个瓦瓶，眼看举要“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萧如黛赶紧上前去眼疾手快地扶起来，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红艳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边这边！”虽说是压低了嗓门，可红艳声音里还是有掩不住的激动，“萧姐姐你看！”
　　萧如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厨房的边上放着一个小笼子，里面窝着一团黑黑的小影子。
　　红艳把蜡烛举紧了，萧如黛才看清。那笼里头关着的分明是一只白绒长耳的小东西！窝在笼子的角落里，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来人，三瓣翘唇显得有些滑稽，却煞是可爱。
　　萧如黛的手悄悄地握起了拳，脸上竟有了几丝少见的激动。
　　“萧姐姐，怎么样？可爱吧？”红艳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就跟得了什么宝物似的，脸上洋溢着得意，喜滋滋地向她炫耀着，“小兔兔可乖了！我摸它它也不躲不咬人。”说着就伸手去抚那细细的白绒毛，小家伙俏皮的小耳朵抖了抖，眯了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你白天时偷偷来后厨房，晚上又偷溜出通铺，就是为了来看这个小家伙……？”萧如黛问道，问话间竟带上了点点颤音。
　　“是啊。”红艳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答道，脸上明媚的笑容却不像有假，“我还有时会偷些胡萝卜来呢！”
　　“……不过，听厨娘们说……养肥了就要、就要宰掉做菜儿……”她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一副失落的样子。
　　萧如黛也跟着蹲下，用微微颤抖的手隔着竹笼抚着那可爱的小家伙。小家伙默默地用明亮的黑眼睛盯着她，一副顺从的样子，乖巧得让人有些心疼。
　　……太像了，太像了。
　　萧如黛几乎忍不住要掩面太息。这只小家伙又再次勾起了她那些琉璃般清澈美好的回忆。然她忆起了那座山林，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疼爱她的娘亲，和那只机灵可人的小兔子。
　　“萧姐姐……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把小兔兔偷了来？或者……要过来？”红艳蹲着向萧如黛这边挪了挪，仰着小脸问道，语气里有分哀求，也有几分期待。
　　“……我会的。”萧如黛稳了稳心神，佯装镇定地起身，拍拍不存在的尘埃，“我们赶快回去吧，夜很深了。”
　　“可是……”不甘心的红艳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收了声。乖乖地听从她的话走出了厨房。
　　有些许赌气的红艳并没有发现，萧如黛脸上那不稳的情绪，和微乱的步子。
　　天边一轮澄黄的明月高挂，夜风微拂，吹乱的不知是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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