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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姹紫嫣红终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
因了是惧那些业障,她这么一睁眼地便是折腾到了天明。旭日微露初光时才辗转睡着,待到转醒便已是日光满园。
红艳的铺上是早已空了,小丫头不比她,在乐坊里只是个小打杂,也没什么地位,自然就更小心一些,总畏着怕着,唯恐迟了这早上的功课。她倒是无所谓,乐坊里的都道她是玉宁郡主的闺中密友,是谁也不敢动她的。
那人一向心思缜密,自会护得她周全。
萧如黛揉了揉太阳穴,扶着额拖拉着身子起来。梳妆台上,昨日未收拾的铜镜里映出憔悴苍白的脸。她微微拍了拍双颊好让自己精神些,趿着步子出外打了点水,洗去残妆。愣愣地看了自己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把铜镜收好。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不日就是大宴了,有些事情可马虎不得。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了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唱腔迤逦,幽绵缱绻,配着暖暖的日头,听得是令人晃了神。
“萧姑娘,这音儿错了。”排剧的青姨忍不住从旁提了一句,台子上一众姑娘都回头看她。萧如黛放下唇边的曲笛,低下头避开那些目光,微微有些懊恼。
今天已经第三次了。心神总不知道晃到哪儿去了,调子自然也就搭不对。
“……罢了,今日先散了吧。”青姨忍了忍,叹了一口气,还是唤这一群人散了。萧姑娘是上头千吩万咐反复叮嘱要关照的人,自己自然也不好与她摆什么脸色。今个儿真是奇了怪了,虽说身份有些微妙,可这姑娘功底一直是不错的。
正在大伙儿都收拾行头准备回去歇息的时候,戏台下却传来骂骂咧咧的争吵声。
“你这小婊子居然敢偷厨房里的东西?我让你动歪心思!让你手欠!!”厨房的王妈一边扯着大嗓门,一边拎着一个小身影往戏台这边走来,手里还不住往小姑娘身上掐着,指甲都拧进了肉里。
这一闹,惹得台上的姑娘们是紧巴巴地都抬头去张望,碍于青姨在场,又不好大肆地上前去凑这个热闹。
怕是哪个姑娘又给这恶妇给逮着了。萧如黛这么想着,只顾低头收拾自己的乐谱,连眼角也懒得稍台一下。
“姑娘们都来评评理儿!这小骚蹄子一大清早便鬼鬼祟祟地入我后厨房,你们说说,这不是偷儿是什么?!!”王妈的大嗓门也当真是吓人,身边的姑娘们都细细碎碎地讨论这,只是萧如黛无心去听。只想着方才一曲《牡丹亭》吹错的地方。恐怕自己回去还要多练几遍曲儿。不过是场噩梦便要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的,这般要是见了当今圣上,怕是连笛都持不稳了。
“我没有……”姑娘呜咽着,小小辩解的声引起了萧如黛的注意。这声音竟有些耳熟。
她抬头,却见那王妈拉扯着的人,是睡在自己侧铺、成日嬉笑打趣的红艳儿!此时她的头发已经被扯得凌乱,眼睛红红的,一张小脸哭得是梨花带雨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小婊子还嘴硬!”那厢王妈气得不行,看着一巴掌就要朝着那小脸打下去!
“王妈。”清清越越的一声响起,成功停住了那只怒不可遏的手。萧如黛在戏台上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下来,“王妈,红艳是我屋里的。既然出了这事儿,这丫头交由我管教,可好?”
“……萧姑娘。”王妈讪讪地笑了笑,放下了高扬的巴掌,拍了拍身上油腻腻的围裙,脸上挂着明显的谄媚,却又隐约有不忿之色,“你看这事儿……咱怎么好麻烦您……”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是应该的。是我没有把丫头看牢。”萧如黛和煦地笑笑,看似温柔的言语上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这……”王妈神色间有了些犹豫。她是不愿意放过这个小丫头的,但是谁不知道萧姑娘在清乐坊里,能算得上半个主子?别的不说,为了保住厨娘这份肥差,她也不能得罪了这人。
“可是这小烂蹄子可动了厨房里的不少东西!!”
“既然萧姑娘都这么说了,就算了吧。”一旁看戏已看了许久的青姨开口,示意王妈赶快息事宁人,不要惹了这个主儿。
“王妈,改天我会让她给您赔罪的。您难道还信不过我吗?”萧如黛不动声色地把红艳拉过来,护在自己身后,言语间仍是溢着笑意,朝王妈盈盈地福了福,眉眼里倒没有多少趾高气扬的范儿。
这一福倒是把王妈给吓慌了,霎时都语无伦次了起来:“哎姑娘您这……您这是什么话呢!王妈自然信得过你!信得过!!”
萧如黛听言,抿了抿唇,笑了。那笑容当中掺杂着几分轻蔑,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么如黛这就把这丫头领下去,好‘教训’一番。”萧如黛把话说圆润了,又轻描淡写地瞥了青姨一眼,行了个虚礼,就领着狼狈不堪的红艳儿下去了。
“都散了都散了。”青姨会意,摆摆手驱赶着那些看热闹的姑娘们,“没事儿做么?是不是想多练一会儿戏?”言语落罢,三三两两围着的姑娘都作鸟飞雀散状。暖暖的阳光下,又仅余一台空戏。
“嘶——萧姐姐你轻点儿。”红艳儿低着头,由着萧如黛给她揉着身上的掐痕。胳膊上是一块青一块紫的,有些还微渗着血,看着挺可怖的。那个王妈下手不轻。
萧如黛是头也不抬,把药棉重重地压在她手臂的伤上,有几分似在泄愤。
“嗷——!”红艳痛得嚎了一声,两眼泪汪汪地抬头,眼睛无声地控告着某人的罪行。
“早饭没吃饱么?跑去厨房作甚。”萧如黛这才缓了缓手上的动作,又再沾了点药油,有技巧地在乌青处打着圈儿,一边问道。
“……”红艳滞了滞,忽地就不做声了。看样子是不愿意说。
见她不答,萧如黛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尽职尽责地替她擦着药油,只是手下又似乎不知道轻重起来,疼得红艳是哀叫连连,连眼泪花疼都出来了。
替红艳上罢药,萧如黛便随手把药油药棉扔一边,坐到案前写起什么来。再也不理会那狼心狗肺的小丫头。红艳见了忙不迭送地上前把东西收拾好,讨好地凑上去:“萧姐姐你在写什么呢?”
“名册儿。”萧如黛头也不回地答道,语调有些冷,看起来倒像是在……赌气。
“大宴上参加出演的名册?!”红艳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又很快地暗淡了下去,瘪了瘪嘴,“没有我……”她只是个打杂的。
“是。”萧如黛还是没有抬头,脸上不表露,心里却觉得好笑。这丫头始终是小孩子心性。
“萧如黛……姐姐你的名字写起来真好看。”红艳纤细的手绕过她,抚在那簿子上。可那名字的主人听了只抿紧了唇,不说话。
“其实红艳原来也不叫做红艳的。”红艳那平素总是活泼明快的语调低了下来,语气里带上了点说不清的悲伤,“可红艳儿也不记得自己原来叫什么了。”
“这个名儿是乐府的师傅们给的……我爹爹送我来本是想让我学艺的。可惜没学成。”
萧如黛并没有搭话,只沉默着把笔又往砚上蘸了蘸。其实清乐坊里很多像红艳这样的丫头。那些贫穷家里的父母,总打着学艺的名号把孩子哄了来,然后拿着几锭白银便一去不会。倒是苦了那些被卖掉的孩子们。
“……其实我真羡慕萧姐姐有这样的好名字。”红艳笑了下,可那笑容却没了平日那开朗的味道,“萧姐姐的父母一定很爱你!给萧姐姐取了这样的好名儿。”
父母?萧如黛苦笑了下。
——“你叫什么名字?”
——“……阿黛?远山如黛,静水含烟。以后你就叫萧如黛吧。”
那个男子笔走游龙,潇潇洒洒地在白宣上写下三个字儿来。就此奠定了她往后的人生。
也奠定她欠他的,还不上的恩。
“萧姐姐萧姐姐,你以后教我吹箫弄笛,抚琴颂月,好不好?”红艳儿见她愣了神,忙拽着她的手晃了起来,眼睛里重新变得亮亮,面上又有几分期待。
恍惚着回头,看见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神,一副像跃跃欲试的小兽般按捺不住的样子,萧如黛终究是笑了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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