氢氧化氢

　　——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偌大的图书室内，少女哀求地看着面前少年含泪道。少年严肃地扶了扶半框眼镜，闪烁着水光的眼眸在阳光下格外明亮。
　　——很抱歉，我不能也不想接受。
　　——为、为什么……？
　　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自尊心受挫的少女颓然后退几步，然后无力地瘫坐在暖色却冰冷的木地板上掩面抽泣。少年不耐地注视着她，很勉强地解释：
　　——到现在还不会写氮气的电子式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喜欢”？
　　——啊，呃，好过分的理由！

　　“好过分的理由！！！”她愤怒地大叫着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上不平地直喘粗气。虽然不认识梦里那个被告白的男生，可是就他那拽上了天的调调就让人不爽，她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喜欢上他——即使是在梦里。
　　不过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清秀文雅得有些刻板的类型。
　　“哦哦哦哦哦天哪，现在不是花痴地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四下游离的目光躲闪着落在窗台边写字台边摊开的、一字未写白花花闪瞎人眼的化学作业本上，她痛苦地抓着原子弹轰炸过的鸟窝般的乱发绝望哀嚎，“卧了个槽啊，今天第一节课就是化学，没时间赶作业你让我情何以堪啊！！！尼玛到底是哪个火星人发明‘化学’这门课的？拖出去枪毙五分钟再深埋都不足以平民愤啊啊啊啊！！！”
　　她试着边换衣服边洗脸刷牙梳头吃早餐边做作业，很不幸，她失败了。化学这门课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填出正确答案的，因此这也让文科逆天的她深恶痛绝。梗着脖子咽下干巴巴的全麦面包，灌下一包牛奶把它压下去，她“啪”地合上一堆圈圈叉叉的作业本，决定还是早点去学校抄完算了。
　　乘公交去上学的途中她还一直捧着化学书“孜孜不倦”地研读，旁人都认为她是个爱学习的乖乖女因此投以欣慰鼓励的注目礼，但只有内牛满面的她心里才真正清楚自己就是个破罐破摔要不是高考理综有化学绝对第一个甩手翘课的杯具。
　　嘴里念叨着“阿伏加德罗常数”“丁达尔效应”等一打概念，她顶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友好目光低头疾步走进学校。因为去得实在太早所以教室门还没有开，她无奈地只好转向一年四季一天二十五小时（？）都开放的图书馆、苦命地独自解决拖了好久的作业君。
　　第一道选择题轻松解决但没料到是多选只对了二分之一；第四道填空题纯属概念性问答只要翻书就能搞定……呃，错别字不算；第七道计算题……计算题……计算题……计！算！题！
　　“统统给老娘我去死一死吧！”她咬牙切齿的怒吼像惊雷，在空旷的室内炸开。恶狠狠地把无辜的柔弱作业本甩飞，半路上被一只神奇地从书架后伸出的手拦截。一声纯粹感到有趣的轻笑隐约响起。
　　“笑笑笑，笑毛笑啊你，有种出来面对面单挑！”气头上的她彻底与淑女路线绝缘，“嘭”地使劲拍下桌子踢开椅子站起来，恼火地冲那边大喊。一两分钟后，在两排书架交错笼下的阴影中走出一个咖啡馆的侍应生般左手端着她的作业本的少年，文雅到严肃的脸上浮起冷冷的、戏谑的笑容。
　　少年戴着最普通的半框眼镜，镜片下水光滟滟的眼睛却散发着逼人的光芒。明明是个□□高中里随处可见都泛滥了的男生，为什么会给她一种“这个家伙绝对惹不起”的森冷感呢？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蔫了。
　　“我出来了，还要单挑吗？”少年笑着说，嘴角勾起、但眼中全无笑意。他爱惜地拂去本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然后，用食指一推眼镜。
　　——气场十足。
　　话说，这家伙好眼熟啊……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泰然自若的少年，舌头抵着牙齿“啧啧”地叹气，突然不小心拨下开关，脑海中“呼啦”跳出梦中忧伤且朦胧着的画面——诶诶诶诶诶，他不就是我在梦里告白的男生吗？这算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千里来相会月老托梦保管你三天遇到命中注定想退货都不行？
　　“同学你好同学谢谢你帮我捡作业本啊同学再见同学以后看到我就当咱是空气同学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啊拜拜~”她狼狈地拎起书包拔腿就跑，冲出门时倒霉地绊到门槛，摔跤了跟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抖抖灰继续跑路，惊风火扯都就跟有一百只饥饿的恐龙在身后不要大意地追杀。
　　少年嘴角抽搐着目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淡定如常。他低头看着手里孤苦伶仃被主人遗忘的作业本，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哼，真是有趣的人类。”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苍白的手攥着本子缓缓用力。指缝间溢出清透干净的水，在落地的前一秒化作无色的水汽消散在空气里，而手中仅剩下一块黑色的碳化物，“喀嚓”，碎裂成粉末流逝。
　　“可笑的人类。即使我也曾用心地对待每一个人，可是一直视我如秽物而厌恨的你，自然要被我抛弃。”轻柔的声音像海洋表面漂浮的泡沫无依无凭，少年吹去手心里的残渣，双手插兜优雅地转身，再度融入那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你怎么不交作业？”身穿黑色保守套裙的古板化学老师抱胸看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拖到讲台前批评让她很是抬不起头：“……啊，这个，如果我说实话，您会生气吗？”
　　“我还没见过你这种学生！”烫着大卷卷的化学老师抓着领口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当然要对我说实话！如果你撒谎的话我才会生气呢！唉唉，还是什么英语课代表呢，我真得跟方老师说说去……”
　　早上的“奇遇”就算写成小言情也是多么洒狗血的情节啊，但她不能不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喏喏开口：“我的作业本被一个男生抢走了。”——抱歉了抱歉了那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眼镜男同学，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故意忘记拿走的吧。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出这种不三不四的学生了？”化学老师眯起眼睛慢慢地说。她刚想说明“他没有穿校服兴许不是咱们这儿的”，只听化学老师一声暴喝：“别跟我瞎扯了，给我站走廊上面壁思过！什么什么作业本被抢走了，没做作业不想交的理由找的还真够新潮！既然如此，你就别上我的课了！！！”
　　她几乎是被推出教室的——同学们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担忧的目光被厚厚的门扇隔断，她叹口气蹲下身、靠着墙根茫然地远眺窗外的天空。果真在化学老师这里的信誉差到家了么……抑或她的幸运值是E+++？
　　灰色的身影飘飘然地盖在头顶上，她困惑地抬头——早上偶遇的男生玩味地看着她，脸上照旧是虚假的笑意：“好倒霉啊，又遇到你了。”
　　“可恶……是你这个家伙！”她压低了嗓门怒道，猛地跳起来抓住他的衬衫领子摇晃，“我的作业本呢？赶快还给我啊！——”
　　“丢了。”男生纯良地眨着眼睛回答，一摊手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状，“主人都不要他了，还不如送给收废品的老爷爷老奶奶做做好事。”他的衣衫上有盐酸的气味，指间还有高锰酸钾蚀出的痕迹。
　　绝望地松开手，迷迷瞪瞪地蹲回去，她抱着脑袋不停平板地说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少年讥嘲地“哼”了声，怜悯的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你要是认真对待化学，见义勇为的我就不会把你的作业本丢掉了哦。”他边说边自恋地摸着下颏，她只顾悔恨根本不鸟他，“切——那么自我介绍：我是华趐。”
　　“谁管你叫什么……我现在好想滚到地狱尽头轮回一百遍呐……”她哀怨地在膝间深深埋下头，似乎有滚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挤出来、争先恐后地滋润地板。
　　华趐是那种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男生，因此看到她默默地哭泣也只是愣了几秒，一推眼镜轻描淡写地说：“以后就到图书馆来找我——看到你这种化学白痴我不出手还真是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
　　“嗯……谢谢你。”嗫嚅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闷闷的，湿漉漉的质地。
　　华趐明了地挑起一边嘴角：“傻瓜。”

　　——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偌大的图书室内，少女哀求地看着面前少年含泪道。少年严肃地扶了扶半框眼镜，闪烁着水光的眼眸在阳光下格外明亮。
　　——既然你这次月考化学考了年段第二，那么我就姑且答应你。
　　扑上去狠狠搂住。这个有血有肉会笑会怒绝对腹黑又傲娇异常、唾弃一切添加剂食品但不得不在自己逼迫下勉强吃一点的她深爱的人，怎么会是那个白纸黑字地印在教科书上冷艳高贵地傲视众生的可恶科目啊。
　　然而再过一年，离开高中的她就会再也找不见那个文雅到刻板、严格遵守质量守恒定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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