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年华

作者:时梦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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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白色的尘埃


      母亲这次去打牌,出乎我的意料。

      往常,母亲都会留下几十块钱,供我零花,菜钱则是每月初已经给了小阿姨了。而她也只是出去一两天而已,这一两天通常是周末前后。极少的时候,她会留下二百块钱,然后消失一整个星期。母亲爱吃零食,巧克力、奶糖、冰淇淋等等家里都存着不少。而每次等她回来的时候,也总是会带回来许多的零食。至于我这个儿子,打小就不喜欢吃零食,没有特别的原因,就觉得麻烦。一日三餐已经让我厌烦不已又不得不吃,这能省则省的零食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不过,对于母亲带回来的零食,我总是表现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倒不是我在讨好母亲,只是我真的很高兴——母亲回来了。
      这次,母亲留下了好几张百元的钞票。加上发生这我虽未透彻了解,但也知道个大概的事情,我便料想母亲这次可能会离开很久了。然而又毕竟有点害怕,因为不知道很久是多久。
      坐在电视机前面想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我安慰自己,母亲只是离开一段时间,稍久的一段时间,可能一个星期,可能两个星期,可能不会再久了。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求母亲带我到少年宫学小提琴,母亲终究是同意了。结果,不到一个月我便厌烦了,吵着不肯学。母亲打了我一顿,然后就离家了。走的时候她说“我也懒得管你了,你自己在这个家过吧。”那个时候,父亲也离开不久,爷爷奶奶刚搬出去不久,当时的小阿姨也跟爷爷奶奶一起走了。于是我和母亲常常有一种恍如被抛弃的感觉,过去那个家,虽然嘈杂,但总算热闹。现在这个样子,多少让我们无法适应。母亲常常一手拿着父亲的照片,无焦点地望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深入到我的头发里摩挲着,说“我是不是错了”。那次母亲走后,我哭了一夜,并不是伤心,只是觉得害怕,非常地害怕,嘴里一直念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到了深夜,我不敢睡,只是把电视机开着,直到满屏幕都是雪花。我想,母亲或许会回来,我就这样等着好了,她会帮我洗澡、给我读故事的。事实上,读小学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给我读过故事,再也没有哄我睡觉了。她有时候喊我“子涧”,我知道那时父亲的名字,但我不愿意打断她的言语。她会说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母亲当初在学校里学业很出色,很多男孩子喜欢对她吹口哨,而父亲当初经常打架闹事,是老师最头疼的学生。开场的总是她那句“子涧,你记得吗?”结尾却总也不同,有时母亲会说“远儿,你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有时她又会说“远儿,你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爸爸。”然后叹一口气。有时候,她甚至用讨论的语气和我讲家里的财务状况、我的前途、她的未来,她也经常跟我开玩笑,讲许多成人笑话。我觉得,可能是我长大了。
      那晚上我就窝在长沙发里胡思乱想了一夜,或许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吧。早上天亮的时候,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学,中午呆在学校没有回家,等到下午放学时,已经饿得觉得眼前的街道在晃悠,这时候,肚子疼的感觉早就已经消失了。回到家,发现母亲已经在家了,还多了一个小阿姨。母亲说:“我也不会做饭,这段时间你也挺可怜的,现在有了小阿姨就好了。”
      那次的事情让我发现,母亲是有离开我的可能性的,我们并不像我一厢情愿地想象的那样绑在一起。而这种可能性导致的另一个种可能性就是,我会在街头乞讨,像那些肮脏的、恶心的小乞丐一样。我不愿意成为一个没有漂亮母亲的,在大街上游荡的野孩子。

      获悉自己以后都没有父亲的这个晚上,我的母亲再次丢下了我。对于前者,我只记得他曾把握托起来,举过头顶,在空中打转。那个时候我很自豪,因为我的父亲高大而强壮。然而当得知他不会再回到我的生活中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觉,甚至连可惜都没有;对于后者,我十分慌乱,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小学一年级时的那次被母亲扔在空房子里的经历。想起了成为一个野孩子的可能。
      然而这次的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母亲第二天早上就回来了。并且开始收拾东西——迅速地、沉默地。于是我又担心,母亲是不是真的要离开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废弃的家里。母亲叫来的大卡车停在楼下,我就跑下楼问司机“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去城市的另一端?”
      司机笑着说 “问你妈妈啊,她不告诉你吗?那她是不要你了。”
      我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就朝那个司机扔过去,他用手就接住了,却还是笑着说:“长得这么秀气的小孩子,怎么这么野啊。”
      一旁的几个工人就应和着说:“小孩子长大了,又是个小白脸呢!”
      “远儿,上来收拾你的东西。”母亲的声音穿过三楼的窗户直达我的耳朵里。听到母亲说了这句话,我也就不但心会被丢下了,于是赶忙跑上楼帮母亲收拾起来,什么也不问。
      “这些玩具都不要了”母亲站在玩具房的门口,好像是在对我说“可花了我不少钱啊。”
      “为什么不要了?”我忍不住小声说。那种音量似乎不期望一个回答,但有不甘愿放弃。
      “新房子不够大,没地方装这些没用的东西。”母亲说得不容反对。

      晚上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东西——母亲至少留了一半的东西在浮云里的老房子里——都搬到了新的住所:平安里28号。
      其实这儿离老房子并不远,乘公共汽车的话,也就一站路的距离。这样我也就不用转学了,而母亲也不用更辛苦的找房子了。

      无故旷课一天后,我又回到了学校,跟老师说了搬家的事情,老师也就没有责备什么了。倒是白尘不停地责怪我没给他讲一声,一直叫嚷着“你也该打个电话告诉我啊。”
      那时候重点小学的学生家里还比较富裕,一般都是有电话的。在90年代初,有事儿电话联系,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和白尘家都装了电话,所以也是经常通电话的,只是他总觉得仅仅讲电话还无法让他把那些精彩的事情讲完,所以常常跑到我家楼下来叫我下楼来。就在我家楼下的空地上,开始跟我讲那些动画片的情节,“圣斗士星矢”、“变形金刚”都是他喜欢的,也是他常讲的。而我虽然不喜欢看这些动画片,倒也不讨厌听他兴致勃勃的演讲。我们这样站着讲话,可以持续一个多小时,直到回家吃饭的时间。回去的时候,他总是扭着头跟我说“今天回家看了,明天再告诉你,你可不要自己看啊。”
      至于他从来不去我家里的原因,无非也就是害怕我母亲。母亲这时也就30岁左右,皮肤很白皙,毛孔也几乎是看不见的,五官更是同事们最常称赞她的部分:母亲的眼睛不算很大,但是很圆,而且黑多白少,也就是说不像很多中国人的眼睛那样,在相片里就剩两条线了;小巧精致的鼻子,鼻翼很窄,不能说鼻梁挺拔,但是鼻梁的高度绝对是恰到好处;母亲的嘴唇偏薄,即便不涂唇膏也是红的,而且颜色很亮,不会呈现出同年龄妇女的那种暗沉的颜色。
      其实,母亲平时也很爱笑,见到我的同学更是不会冷着脸。谁叫白尘惹过我,那次在办公室他见过母亲后,就不愿再靠近母亲了。我家则是百分之百的禁地。
      这不是他的错,如同父亲离开我并非因为我的顽皮。
      所以,我倒也懒得说服他,反正他舒服就好。

      搬家那件事发生后,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唯一改变的是,母亲开始在家打牌。
      新房子是三室一厅,一间我的卧室,一间母亲的卧室,客厅里的家具很漂亮也很完备,但我们只是在那儿吃饭。另外一间房间,就摆上了牌桌、长靠背椅。那张牌桌看起来很旧,在长年的使用中已经磨出了滑亮、风韵的深栗色。我很喜欢靠着它,感觉仿佛是在靠着一棵千年的老树,听他说着久远的历史。而长靠背椅看起来更像是后来跟桌子配成一套的,木色差得很远,椅子上是墨绿色缎子面的坐垫和靠枕,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些花鸟之类。
      母亲的那几个牌搭子初次见到我,就来了一番我已习惯但却并不喜欢的逗弄。
      “木远啊,一看就知道是你妈的儿子。啧啧啧,真是一个模子。”王阿姨先说。
      “哪是儿子啊,分明是个女儿嘛。呵呵呵呵”张老师一笑起来,就抖起她的双下巴来。
      “好黑、好亮的眸子,鼻子跟琳琳姐一样这么窄,倒是比琳琳姐挺,关键是白得像块儿奶糖一样,看着都能咬出汁儿来。好可爱啊,让姐姐捏一个。让姐姐认你作干弟弟吧?”快三十岁的“萱萱姐”说着就伸过手来要捏我。
      母亲握过“萱萱姐”的手,说“要摸,回家摸你们家那位吧。我们家远儿还小,经不起你摧残的啊。”
      我便转身回房,做功课去了。
      她口中的“琳琳姐”是我母亲,母亲名叫简琳琳,这三个字从我第一次模仿母亲的笔记在试卷和作业本上签字就知道了。并且我越来越熟悉它们的写法,简直比母亲还要熟练。而 “萱萱姐”这个称号则是那个中年女人强加的称呼。

      自从母亲开始在家打牌,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天都会开战。每天晚上听见牌桌上的谈笑、抱怨、麻将牌碰击的声音,我就难以睡着。半睡半醒地到了早晨起床,母亲她们已经靠在椅子里睡着了。没有小阿姨,就意味着没有早餐,于是我就在母亲皮包里拿十块钱出门,当作早餐和午餐的饭钱。这个数字是母亲定下的,她说我们现在就靠她那份薪水,而她还要为未来、为一些个突发的情况做好准备,所以我们得省着。
      于是,我每天早晨就揣着那十块钱出门,不过我从来不给自己买早餐。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就不贪吃,甚至不喜欢吃饭这件苦差事。及至现在,没有人督着我吃早餐倒是一件快活事儿,于是我就利用这种方便让自己不吃早餐。午饭也是有一餐没一餐。有时候我想:我这么乖,母亲应该很高兴吧。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写的便是白尘:

      “他个子和我差不多,比我稍稍胖一点,头发很硬,剪短后老是立在头上,特别是脑勺中间漩涡的那撮儿毛,老是翘着,像避雷针一样。他平常爱踢足球,每次都会弄得一身脏,然后故意往我身上蹭。他也喜欢看电视,看了之后就叽叽喳喳地跟我讲。虽然姓白,长得却一点儿也不白,不过也不算黑。
      我最好的朋友——白尘。”

      而白尘也的作文里则写到:

      “他个儿和我差不多,就是特别瘦,头发黑得像锅底一样,而且很软很软,我很喜欢摸他的头发。他平时爱发呆,看着地上的蚂蚁洞,经常一呆就是一下午。他也很爱听我讲故事。以前他很白,白得像是牛奶糖一样,让人觉得香香的、甜甜的。他们家搬家之后,他就瘦了,现在看着像个瓷娃娃。
      他总说白尘就是白色的灰尘,其实是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让我离他远点儿。我就说,怪不得你叫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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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3章白色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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