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宴

　　第四章梦里寻他

　　少年独自烦恼了好一阵才颇不甘心地收了心思。
　　他们此行的目的可是向白云飞提及的那位树妖请教，时间紧迫，至于那画中人究竟是不是离儿，只能暂时搁置在一旁，待到以后再说。
　　“离儿……”顾及那位仍在厢房中打扫的小厮，少年压低了声音：“白兄的那位朋友，你晓得他现在在哪儿吗？”
　　李离回过神来看向他，摇头道：“我不晓得。”
　　一路行来，独独这个小院的气息最干净。镖局的其他地方妖气虽重，她却找不到起源，就如一个没有泉眼却溢满泉水的水塘，这水从何而来？
　　万物皆有缘，可这缘却是最难寻！
　　“或许是我一时大意，不觉罢了。”
　　她心中急躁不已，却装出一付轻松模样，是不希望萧雨也失了方寸。只是二人朝夕相处了几年，怎不知对方的这点心思？萧雨不好说破她的好意，只是陪着“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稍候你我出去走走，莫浪费了这好天气。”
　　他如是提议，说是为了寻找那位树妖，更主要的意图是为了弥补她吧。李离掩嘴笑道：“说得极是。”
　　萧雨面上一烫，急忙起身，口中说着“那我先去说一声。”进了一边的厢房。
　　那名叫小伍的小厮见他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这儿灰尘大，先生为何不在外面坐着？”那语气虽然平淡，听在耳里似乎就有了责难的意味。
　　果然是个怪家伙！萧雨笑了笑，不以为意：“我只是向小兄弟说声，我与朋友四处走走，你不妨慢慢打扫。”
　　“哦……”小伍点点头，“镖局东边有一座花园，二位可以随意走走，不过请不要走远，尤其南边的院子，那儿是镖师的住所，多有不便。”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萧雨，于是萧雨问道：“对了，前院的道旁摆着许多兵器，旁边的草地若猜得不错应是练武场吧？怎么没有瞧见有镖师在操练？”
　　听他这般问，那小伍竟眉头紧蹙，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镖局里的事，我一个下人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最近发生了些事，二位听我的话小心就是。”语毕，他就顾自又忙了起来。
　　萧雨不好再追问，退了出来。
　　待他与李离走出了院子，将小伍的话述了一遍给李离听，只惹得李离娇笑不停：“不想这个小厮竟让你吃了一记‘哑巴亏’，真是难得！”
　　“离儿！”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少女收了俏皮模样，指着前方道：“那株树大约就是‘他’的本体。”
　　他，自然指得是那树妖。
　　萧雨依言望去，就见灰白色的墙后一株如冠的大树破势而出，那繁密的枝叶似乎将整个庭院笼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走进了，仰头看去更觉得恐怖，那铺天盖地的颜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就是这？”
　　“嗯，应该就是它！”
　　树妖相较于狐妖蛇妖猫妖之类的妖精，常常被贬为“最妇人之仁”“最无能”的妖精，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它们不得不比其他生物费上更长的时间和精力才能修炼成型。而漫长的时光带给它们的除了无尽的灵气同时，还给了它们一颗慈悲的心。这与看尽了世事沉浮的人更坚定向佛之志，大约是同一个道理。
　　“啊，原来是个榕树精。”
　　直到这时，萧雨才注意到那些垂至地面的须根，无力地纠结在一起。不知为何心底突生了些许悲哀，他默默地看着李离走到那株大榕树下，轻轻地将身子倚在树干上冥想。
　　离儿，你是不是有记起了那位柳哥哥？
　　他真的对你那般重要？
　　萧雨闭上眼，放纵意念四处狂奔。

　　空虚、荒芜、寂寞，以及疯狂……
　　在对方残留下零乱的执念中少年找不到丝毫有用的信息，反而让心底的悲哀更加浓重。
　　一个人。
　　最初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的无奈；
　　接着是只有‘他’被永远留下的恐惧；
　　再接着是腐蚀心智的空虚；
　　再后来就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漫长的时光带来的除了痛苦并无它物！
　　是该同情他吗？
　　当别人在追求长生时，‘他’却被时间禁锢了，不得自由。
　　可是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呢？
　　‘他’明明可以离开这里。
　　在外面‘他’或许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伙伴，亦或许能遇见能厮守一生的爱人。‘他’却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
　　究竟……是什么迫使‘他’留在这儿呢？
　　另外，白兄的真正用意他还猜不透。
　　当初白兄只是说长乐府有一位修行了近千年的树妖，‘他’或许会有‘柳’的消息。萧雨便和李离一道来了这儿。
　　但如今看来，事情远不止如此。
　　萧雨苦笑起来，他俩似乎是被白兄“算计”了！怨不得出发前离儿对他冷眼相待。
　　可他深信白兄定不会加害于他们！
　　突然想到先前困挠他的疑惑，少年又不觉皱起眉。
　　白兄若是曾见过离儿，那就不当会说出那般失礼的话来。
　　“那……那么画中人应不是离儿了？”想通关节，萧雨“呼”地心中一松，原本蹙起的眉头也跟着松开来，淡淡的微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在想什么呢？”
　　“咦？”萧雨回过神来，就见一张俏脸就在咫尺之处：“离儿？”
　　“不然你以为是谁。”李离白了他一眼，又道：“刚才你可曾见有人从这儿经过？”
　　萧雨摇摇头，“我没在意，怎么了？”
　　李离略作思量，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只是先前随郑成业进来时便觉得背后有人，刚才也是……可能是我多心了。”
　　“啊！会不会是‘他’？”萧雨连忙问。
　　“我也不晓得。”李离走到一边的石椅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自从到了这儿，受了‘气’的影响，连感觉都迟钝了许多。”
　　萧雨点点头。
　　那个不知所踪的榕树精，有着近千年的道行，岂是他和离儿那点修行能够相抗衡的？只是他们只能在镖局待一夜，过了这一夜若是还寻不到榕树精，他岂不是害得离儿白白辛苦了一趟？
　　想到这儿他就些许不安，面上也就又有了焦色，倒是李离一脸平淡坐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
　　萧雨却晓得并不是她不焦急，只是强求无益徒伤心神罢了，现如今只能耐心地守着侯着。
　　“唉……若不是来日不多，离儿她或许仍会默默地守在寒塘边吧。”
　　“对了，那位小伍兄弟不是说过别去南边院子吗？”
　　“他的确这么说过。”
　　“既然如此，”女孩的眼中闪着皎洁的光芒，建议道：“我们不妨到那边走上一圈。”
　　萧雨顿时哑然失笑。
　　不过，离儿的建议并非全然没有道理。既然此处找不到踪迹，未必别处也是如此。毕竟尝试对他们而言是必要的！于是他欣然应许。
　　就在二人离开后，有一个单薄的影子从那株大榕树上飘下，喃喃自语地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随风散去。

　　南边的院子据说是局中一众镖师的住所，可萧雨二人走近了却仍不见任何走动的人声。二人心中大奇正欲走进一探究竟，却被人叫住了。
　　“两位请止步。”
　　不咸不淡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语气使得萧雨讪笑地回过身来，“啊，真是奇遇，小伍兄弟！”
　　小伍面无表情地颔首，说道：“那院子是镖师的住所，两位还是莫要进去了好。”
　　“我二人真不能进去见识一下？不瞒小伍兄弟，我二人还为真正见过镖师操练，很是好奇！”本以为他天性纯良，不想这时却满嘴胡言乱语，出口成章。果不其然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李离在心中暗中讥笑了一番，面上却是合作地摆出了期待的神情。这样看来，她与萧雨二人携伴同行，且不是也应了那句“人以群居，物以类聚”？只可惜这二人皆无半分自觉！
　　若是常人，被离儿这般娇俏可人的女子请求，即使不颔首同意，面上也该有多少动摇，可这名小厮却不为所动，淡然说了句：“这都是老爷的吩咐，两位莫要让小伍为难。”
　　郑成业是否这样嘱咐他，萧雨二人不得而知，只得悻悻然离去。
　　那小伍一直候在院门，目送他们远去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小伍说得不错，这南边的大院子的确是福威镖局上起副总镖头下至普通镖师近百人的住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偌大的院落如今不过只住了一人——郑欣业，郑成业排行第二的儿子。
　　回想去年，这院子还是人声鼎沸，笑声不断，而今却如孤坟一般静得骇人！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镖局究竟还能维系多久，他也不知。可怜了这局中的人儿，不明不白落了这样的结局！并不是他无情，只可惜他也是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是为了报郑欣业的滴水之恩，他也不会至今仍留在这是非之地。
　　倘若郑欣业走了，他也就可以离开这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怎么能这么想？！”
　　少年甩甩衣袖隐入树影中。

　　这边，萧雨二人又探了那千年榕树精本体一遭才漫步回到郑成业为他俩安排的清幽小院。
　　已近午时，他们却一无所获。
　　“莫不是真让我二人空手而归？”
　　萧雨随意扫了处干净的假山石坐下，李离见状也学着坐下来。
　　“你又何必愁眉不展？”
　　命也，定数，强求不来的！
　　若是命中注定她今生与柳笑无缘，也只能有得它去了。
　　李离淡淡笑了两声。
　　而今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吧？即使在心的角落里仍抱着一丝希望。这微不足道的心愿啊……
　　“我原以为你不会如此轻言放弃……”
　　少年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的失望，不由让李离心中一颤：“萧雨，我——”
　　“我想通了！”
　　萧雨跳了起来，着实吓了李离一跳，青着脸莫名地看向他。
　　“决不能坐以待毙！离儿——”
　　萧雨嘴角含笑伸出手来，李离面上一红将润白的小手覆了上去，仗着少年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离儿，我已经想通了。与其我们四处乱撞，倒不如设计引他出来！”
　　“引他出来？”
　　眼角闪着凌厉的光芒，少年点头道：
　　“正是，这就叫做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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