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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月(三)
第三章明暗两重
“就在那个院子里。”
郑成业指着不远处一个小院说道。
萧雨二人走进了一瞧,顿觉心生舒畅。
这个只有两间厢房的院落内种满了寻常花草,好一派春日欣欣向荣之势。
放眼望去青色的紫葳遍布院墙,夹杂着几株的朝颜,淡紫色的花朵正迎着初升的朝日欢喜地绽放。几处山石上有各色的杜鹃点缀,倒也平添了不少雅趣。厢房外更是栽了一围的茉莉,可惜此时只是春末,若是夏日,院内定是清香扑鼻。夜风中听虫鸣,闻花香,望明月,再添上一盏清酒,怎不醉人?!再者小院内除了厢房窗外的几株翠竹,便无其他高大的树木,故屋内的采光极佳。
三人才踏进厢房,就有一人迎了出来。
“老爷。”出来的是位与萧雨一般年纪的少年,一付小厮打扮。
“小伍你把这两间屋子收拾一下,今晚两位客人就住在这儿。”
“好的。”被唤作“小伍”的少年应着退了下去。
“总镖头这是……”
“望两位勿怪老夫善做主张。”郑成业回过头来,笑道:“只是两位若要取那件宝贝,非得先在镖局住下不可。”
“此话怎讲?”李离伸脖问道。
此时郑成业却卖起了关子,“那件宝贝就在两位面前,两位先随老夫上前观赏一番吧。”
萧雨二人闻言向前望去,却不见宝瓶玉器金台之类的事物。干净简洁的厅内除了几张案几和一个花架,就只有中央墙上的一幅仕女图勉为装饰之物。
少年左右张望了片刻并没瞧见什么珍贵之物,只好讪讪开口:“总镖头,你说的那件宝贝在何处?”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那他怎就没瞧见啊!
“老英雄说的可是墙上那幅画?”李离走到墙边,细细看了许久,才回过身来。
“什么?”萧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郑成业却点头赞道:“姑娘好眼力!”
“那幅画真的是宝贝?”少年的口气显然是不相信,那幅仕女抚琴图是件稀奇宝贝。
于是李离拍拍他的肩轻轻说道:“你上去看看就晓得了。”
那不过是一幅年代久远的美人图。画纸通体暗黄,边缘微微卷起,连画轴也斑驳黯淡。可奇异的是画面的色彩新鲜的如同前一刻才被画者细心地描绘上去。画中人儿一袭青衣,静坐林中操弄古琴。那仕女低头抚琴,虽瞧不清眉眼,却仍可从其纤纤姿态推出其风华绝代之貌。
“欲弃忧兮……寻复来,痛殷殷兮不可裁!”画上一角题的词句,中间的几个字虽被水迹晕开,但仍隐约辨得其形。
“有何典故?”萧雨在画前站了许久,李离不由得心中暗笑,这人先前嘴上还说不过是一幅画,现在倒好,一看就看了老长一段时间。
“这出自嵇康的《思亲诗》。”少年转头解释道,“道得是离别后彻骨的思念之情。”
离别之苦啊……爱、恨、离、愁,世间之人在百味情感中浮浮沉沉,却终是逃不过一个结。少女嘴角微微上扬,示意他继续。
“其实,仕女抚琴图并非罕见。”萧雨继续道:“如实说,这幅画也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其主人却视之甚重,请来了手艺高超的装裱师傅。这裱纸通体泛黄,边缘微卷,可见这画年代不浅。但画面色彩鲜艳,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
“怪不得这画明明栩栩如生,却遥不可及,笔触清晰却视感模糊……”
“没错。你再凑近瞧瞧。”
听他如此说,李离疑惑地将眼凑近了仕女图。画面上均匀地附着淡褐色的粉末,若非仔细查看根本瞧不出任何奇异。
“那些是什么?”她指着画面上的细微问道。
“那些想来是珍珠粉。”
“珍珠粉?”
“嗯。裱画的原料不过是绫、绢、纸三大类而已。裱字画的第一步,是将画心先附上一层纸,贴在木壁上,候干后起下,将边裁齐后,再分别镶绫、绢、纸,背后附纸二层,再贴木壁上,候干取下,最后起下、上地杆,加轴头。若是保存得当,避风雨阳光,防鼠咬虫蛀,应是能长久收藏。可你瞧这墙面。”边说着,他轻轻掀起了画卷露出其后的木墙。那墙面较周围的明亮许多。
“这分明是有些年月了……终年裸挂的画儿虽无风雨鼠虫倾扰,仍是躲不开岁月的无情。画面如新之故,只能说是画者有心了,取了上好的珍珠,磨成粉,画在人上。绢纸的背面也一并细细地抹上粉,日子久了珍珠粉多少被析出,但因裱画之故,仍然颜色依旧。——如此说来,这画的确是件宝贝!”
站在一边不语的郑成业,此时捋了捋长须赞道:“不愧是英雄少年辈出,萧兄弟年纪轻轻,却懂得许多!”
“蒙总镖头夸奖,萧雨不过是受家父影响,对裱画略有所知罢了。”
李离微微一愣,没说什么,倒是郑成业若有所悟地颔首道:“原来如此。”
“这画确实珍贵,只是长年这样挂在墙上岂不是有些可惜?”裱纸已通体泛黄,再几年下去怕是得变得更薄脆,再然后就是碎去了。——若是这样可着实可惜!
“这其中是有缘故的。”
“晚辈愿闻其详。”萧雨恭恭敬敬道。
原来三十年前郑成业初次出镖时遇见出游的白云飞,二人相交成趣颇为知心,得知他有自立门户之志,临别时白云飞将这幅仕女图赠与郑成业,并嘱咐其回长乐府后买下西大街尽头的宅子,再将此画挂在朝向东南方的墙面上,自可保他事业鼎顺。
郑成业本是不信。
且不说四时战火四起,各处流民不断,护镖本是难成的活计,想要闯出一片天空,那不知又得耗去多少财力人力!再加上他郑成业白丁一人,又哪来的那些钱财人脉?!
他只是抱着不凡赌命一试的心态,将自己攒下预备讨媳妇以及卖了祖屋得来的银钱咬牙买下了西大街的老宅。
而后一切如白云飞所言,风生水起。
他一个无名的镖师渐渐在道上赢得了名声,然后又得了镖局总镖头爱女的青睐,再然后自立门户独揽了长乐府走镖生意,这旧宅子也不断扩建翻新,最终成了一方显赫的福威镖局。
“二位说神奇不神奇?”说着的时候,老人写满岁月的面容上突然蒙上一层红光。
若老人一生的运势真的是由这幅画带来的,现如今白云飞要他们收回这幅画,他如何舍得?李离这样想着偏头瞧了萧雨一眼,不料他也正在看她。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心中一燥,慌忙收回了视线。
像是感应到他们心中的疑惑,郑成业接着道:“只不过再好的神符也不可能保人千百年平安顺意,也是时候收回去了。”
萧雨二人不由得对这年过半百的老者心生敬意。人的贪念不是轻易就能抑制的,而老人得知他二人前来要回这件护佑他人生帆顺的宝贝,竟无半点搪塞,反而和言悦色相待,怎不让他们钦佩?!
“另外白兄曾告诫说这画只能在寅正时挂取,所以老夫只能请而且暂时在此屈就一晚。”
原来如此!
二人恍然大悟,心中却还疑惑这只能寅正时取画的古怪规矩是有何缘由。不过也亏得这个规矩,他二人也不必费心思诓郑成业留他二人住宿。
只不过这仅仅一晚的时间还颇有点紧!
三人又陆陆续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等到那个叫小伍的小厮回来,郑成业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
“二位先在中厅稍坐片刻,小伍立刻就将厢房收拾好。”青衣少年不等二人说什么,就又转身进了其中的一间厢房,留下萧雨李离二人面面相觑。
偌大的一个镖局,没有见到镖师便也罢了,好不容易碰上的一个小厮,似乎也颇为古怪。
说到古怪,他们今天儿遇到的古怪事儿可不止这独独一件。照白云飞的说法,这镖局应住着一位树妖,可她却感受不到它的气息。莫非是这里妖气紊乱,屏蔽了她与树妖之间天生的感应?
“但愿只是如此。”李离暗自皱眉,抬起头来又见萧雨负手站在画前,于是恼道:“先前还没瞧够吗?”
“啊……”萧雨面上一红,转过身来,眼睛游离不敢正对着少女,“我只是觉得画上的人似曾相识。”
“不是瞧不见那女子的面孔吗?”
李离说的不错,那画上的女子低垂着头,面孔遮在青丝中,只露出了尖尖的下颚,也不知他的似曾相识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突然失去追问的兴致,李离简单地“哦”了一声,随意地坐在一旁。
“女人心海底针”,萧雨苦笑地不该如何应对,只好也静静地坐了下来。
对方似乎误解了什么,却不知萧雨只因觉得那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离,故此才一再盯着那画确认。他初看此画时还无恙,后来盯着久了,眼前竟自动浮现少女的面容来:
一张芙蓉面,不施粉黛却肤白胜雪,娇艳如花;一双柳叶眉,柔意绵绵;一对寒潭眸,秋水粼粼;还有那倔强的小嘴……这正是初见她时模样!只是画中的少女换上了一袭青衫,更显得柔弱无助,正如一道青烟随时便和风散去。
可那画上的人怎会是她?!
若他猜得不错,此画正是出自白云飞之手。
“欲弃忧兮寻复来,痛殷殷兮不可裁。”
这是白兄欲对离儿说的情?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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