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纸鸢

　　——民国 XX年——

　　“——又是这些人类的食物，我不吃！”
　　约安把头扭向床的内侧，看也不再看一眼冷果儿送来的食物。
　　果儿才不理他那些任性，米休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孩子。
　　“别闹了，米休说你这次伤的太重，光靠你吃点水果晒晒太阳是好不了的！快来吃饭，标准的伤员饭，又有营养又好消化，我炖了好久的！”
　　一勺稀烂烂的浓汤加漂浮物送到约安嘴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他的确不喜欢人类的食物，但又不是没见过。旁人做的东西哪儿是这个样子的啊，看着越发没食欲了。

　　这个又不怪冷果儿，约安在这里的事她不能跟别人说，找武馆里的厨子做伤员饭一定会被人问起，结果就只能自己来做。
　　反正她炖出来的东西是这个样子，别人也看不出到底炖了什么……

　　无奈约安现在动弹不得，他的身体几乎穿了一个大洞，若是人类早就死翘了。
　　冷果儿也不知米休做了什么，那些从约安流出的血变成的光点现在都聚集在他伤口的破洞上，像在慢慢织补着似的，只是稍微一动就像萤火虫一样飞散起来。
　　所以他只能躺着不动，由着果儿喂他。

　　“米休他们怎么样了，还没消息吗？”
　　“嗯……今天还没有过来……”
　　约安不能动，每天就只能担心米休和其他同伴——他们每天都在郊外那栋寨子那里，可是试了很多方法，还是无法突破屏障。
　　如果强行进入，只怕就会变成约安这样。

　　果儿忍不住问，“要进去……很难吗？”
　　约安看着老旧的房顶面无不表情的说：“——我们要进去很难。那些屏障是针对妖精所做的，对人类却不会有影响。”
　　“——米休会有事吗？”
　　“我不知道，但米休对我们很重要，非常重要。”约安的担心毫不遮掩，最后的大妖精对他们是偶像，是领袖，是他们不能失去的——“可是这是我们所能寻找到最后一处囚禁同伴的祭坛了，我们非救不可……否则他们的魂魄永远都被困在那里，不能转生不能回归自然——”

　　果儿在这几天听了很多他们的事，了解的越多，就越放不下。
　　“就是说，如果有人类能进去，帮你们破坏掉祭坛——”
　　冷果儿话音未落房门就被推开，冷梧华一边走进来一边打断了她，“打住，小子——不要再想诱拐果儿了，她不会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约安的用意被揭穿，他也只是冷哼一声别开头，“本来也没指望有人类会帮我们。”
　　——所以他们才一直都这么辛苦，人类，就只会站在人类一边。

　　冷梧华拉着果儿走出房间，长出了口气，看定她认真嘱咐着，“果儿，不要搅进这些事里，好吗。”
　　“可是梧哥，如果有人能帮他们一下，哪怕只是帮他们进去……”
　　“果儿你听好，有一件事他们没有说错，这些洋人来这里，是为当权者做事的。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无论他们在用巫术做什么，那些事是会动到当权者利益的——我们只是普通人，就算巫师伤不了我们，却无论怎么样也斗不过当权者的。这会害了整个武馆。”
　　果儿默默的点点头，冷梧华这才松了一口气。也许他说的有些重，但也不乏实话。

　　没一会儿米休他们便回来看约安，果儿在看到其他人时还是会有些许拘谨，很奇怪她从一开始见到米休就不会。至于约安，只是情况特殊根本顾不上，到后来大家“年纪相仿”慢慢就熟悉了。
　　但是其他几个妖精都是成年男子，她始终做不到，大家也都会尽量避开她免得她不自然。
　　这样的体贴，反而让她难过。
　　——如果有一天，他们中也有人像约安一样，满身是血的回来呢？

　　冷梧华也许从那时就预感到，果儿没有办法袖手旁观了。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是约安刚刚伤好。
　　米休每一次来都会渡了灵气给他，所以他肚子上那个破洞长好了。
　　他迫不及待的就要跟其他人一起去，再也不能忍受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眼巴巴等着其他人回来。
　　其他人拗不过，带上他一起去了。

　　但是那一天，约安没有回来。

　　时泉现在都想起来了，就是他们这些巫师——“你们，就这么爱搅乱别人的生活？”
　　林肃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着，“年轻人，我对你没兴趣，把羊皮书还给我，一切就跟你无关。”
　　“无关？”这两个字听在时泉耳朵里，竟有些好笑，“从一百多年前，就不可能无关了！”

　　他突然爬起来向林肃撞去，虽然不像前生出身武馆，他却也一直在运动，把林肃顶得一起撞翻了桌椅摔在地上。
　　他压住林肃不给他施展巫术的时间，比起他来，一直习惯于伏案缺乏运动的林肃在肉搏上很快落了下风，被时泉骑在身上压住。

　　“——你也是巫师？那你跟一百多年前来的那些洋人巫师什么关系？总不会只是碰巧同行？”
　　林肃皱眉，“你知道？”
　　话音刚落时泉却一拳打上去，把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果然有关？我正有一堆的债找不到人，不如你替他们还？”
　　又是一拳打上去，他的确在迁怒，那些属于冷梧华的情绪席卷而来，充斥在整个头脑里，让二十几年来名为“时泉”的那个人无处安身。

　　他心里，有那么多的悔恨和不甘。

　　林肃突然吐出嘴里的血，那血迹竟一瞬好似在时泉面前炸开一团血雾，时泉被迷了眼，一停顿的功夫被林肃掀翻。
　　视线模糊中只觉被林肃踢了一脚，“你到底只是个人类，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对付巫师的血统吗？”

　　——巫师的血统。
　　他是那些巫师的后人！？

　　时泉心中的怒气又起，用力要睁开眼——
　　这时房门被破开，冷果儿冲进屋来，“时泉——！”

　　视线清晰的瞬间，他只能看见那个女孩，一场生死别而错过了一百多年的女孩。
　　“果儿……”
　　“——冷果儿！”然而此时林肃却比他更显得激动，他直扑向冷果儿，他一直相信，只要他能抓到一个妖精，如祖先留下的方法炮制，他的巫术就会不同的！一切都会不同的！

　　眼见他就要抓到冷果儿，果儿身上却突然绽出一片刺眼的光——在那光线之中米休竟像是凭空出现，只一推，林肃的身体便飞了出去，直撞到对面的墙上。
　　米休站在果儿身边，他的身体却是虚幻的。
　　但有米休在，冷果儿什么也不怕。她只是静静看着爬起来站稳的林肃，他的眼镜不见了，嘴角带着血迹，衣衫微乱，已经没有了讲台上那个严厉肃穆的老师样子。

　　但果儿还是叫了他一声，“林老师。”
　　在活了一百多年之后，冷果儿也渐渐开始理解了米休的那种慈悲——也许算不上慈悲，只是活了太久的人，对那些在他们身旁走过的短暂的生命，并不想计较什么。

　　“林老师，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你没有办法的。只要你不再出现，也不再招惹其他人，我不想为难你，你可以走。”
　　林肃低低笑着，“不可能——”他又向果儿扑去，再一次被打飞，一次又一次。执着得让果儿心惊。

　　此时雷度已经赶了回来，米休拍拍果儿的肩，沉静的眼睛让她安心些许。他又向时泉看了一眼，正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顿，在彼此的目光里似乎看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
　　米休的身影消失了，雷度上去按住林肃，捆了起来。转头对果儿说：“我先找地方把他关起来，我们回头再商量怎么处理——你——”

　　“雷度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雷度点点头，冷果儿还处在跟米休同步的状态，一有情况米休随时都可以来，他并不担心。于是他先走了，想必果儿也还有事，需要跟时泉好好说明。

　　屋里只剩下冷果儿和时泉，她迟疑着，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得不跟时泉解释清楚。无论这个解释是真是假——
　　她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时泉却走到她跟前，低语得几乎难以听清的一声“果儿……”
　　他突然抱住她，压低的头埋在她脖颈间，极力压抑的呼吸里，仿佛带着咽回喉咙里的眼泪的气息——

　　“果儿……果儿——我很想你。”

　　冷果儿微微僵住，还是一样的人，还是一样的声音，她突然却觉得——这个人，不是时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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