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纸鸢

　　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只有一团混乱，时泉挂断电话去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有片刻恍惚甚至分不清镜子里的人是谁。
　　他好像一半的脑子醒着留在现实，另一半却已经不属于自己。即使不睡觉，那些发生在民国背景下的事情也不断在眼前浮现，只要他想，就可以无止尽的看下去，不再受困于梦境里。但就算他不想，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强迫他去看。
　　水顺着下巴的线条滴落，似乎是打着石膏的那只手臂上传来隐隐的痛让他努力正回了自己的心神看，他也许需要去医院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

　　他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说，也不想被人看出异样。明天是星期天他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医院，不过今天他才刚刚答应方乐彦去赴那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四人约会。
　　只是一天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只是不明白那两个家伙在搞什么——很显然这不会是方乐彦的主意。他一向清楚自己对夏蕾的态度，并且很合作的充当电灯泡，结果刚一跟冷果儿交往就给他倒戈，竟然帮着搞起什么四人约会来了？
　　所以重点其实是，冷果儿在搞什么。
　　她就那么想把他跟夏蕾凑在一起？而最无语的是自己却还答应了……就只是，想看看她吗。

　　——好吧，在他能够摆脱这“车祸后遗症”的影响之前，只是这样看一看她又没有什么影响。

　　楼下已经响起汽车喇叭声，方乐彦开车载了冷果儿来接他们，时泉一下楼就看到坐在车里的冷果儿——雨过天青蓝。
　　熟悉的色调映在眼里，对上了冷果儿的目光，一瞬间便扎进了眼底。

　　时泉微微默然，其实只是看着这个女孩子他也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从她的目光里透露出来的，那并不是他单方面的在意。
　　他只是搞不懂这个女孩，她就只为了夏蕾？

　　“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方乐彦倒是下了车，抻头往他身后看了看。
　　时泉和夏蕾楼上楼下的住着，既然约了一起出去，本以为两个人会一起出来。
　　冷果儿却趴在车窗上嘻嘻的笑，“怕她还没选好穿什么衣服呢，我们再等一会儿好了。”
　　时泉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可惜没有接通，方乐彦把胳膊撑在车顶，附身去看坐在车里偷懒的冷果儿，“喂你这闺蜜怎么当的？她选不好你就去帮她选，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在这干等！”
　　冷果儿想想也对，这也算闺蜜的义务。

　　她下了车问了楼层就上楼去，夏蕾的妈妈来开了门，虽然还是第一次见冷果儿但也知道她的。
　　“你们来接小蕾了？这孩子怎么没给你们打电话呢，她一早就出去了，说学校里有点事忘了，急着去办完好跟你们一起出去。她应该带了手机的，你们打打看去学校找她吧。”有时泉跟她们一起去夏蕾妈妈也是放心的，不过还是嘱咐了：“出去放松一下玩一会儿就好了，可要早点回家复习啊。”
　　“嗯，我们知道。可是她的手机打不通……”冷果儿本来就长了一副清甜乖巧的模样，最容易讨长辈喜欢。夏蕾妈妈也有些奇怪，“早上你们班委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还接通的，也许一时没信号，再打打看吧。”
　　“——班委？”
　　“对，你们班委打电话叫夏蕾去学校的。”
　　“——我知道了，学校里信号有时候是不好的，我再打打看。谢谢阿姨。”
　　冷果儿勾着嘴角道别过，脸上的笑容在旁人看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换做正常早就是皱纹横布的老妪，她要藏的心思，早就不是平常人能看出破绽的。

　　她快步下楼，楼下的两个人一见她这么快就一个人下来还没等开口问，她就直接打开车门，却是往驾驶座上坐。
　　方乐彦一见就忙拉住车门不让她关上，“你又要做什么？”
　　“车借我，我自己去接夏蕾你们两个不用去了。”
　　“喂喂，别说这件事你不给个理由我不能答应，就算你有理由，警察叔叔也不能答应。大白天的又是周末，你以为你回回无照驾驶都那么运气好不被抓啊？”

　　冷果儿知道他说的没错，自己这么开车去，不用到学校就得给交警拦下来。
　　她立刻爬到副驾驶上，“那你送我去，在学校外面等着，不许进去，不许问原因，不许——”
　　“喂喂，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劳工~！”
　　方乐彦弄不清楚这丫头在搞什么，如果只是去学校接夏蕾似乎根本不用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总觉得那里不对劲，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上车。
　　却是另一边的时泉把手按在副驾驶车窗边，盯住冷果儿沉沉问了句：“怎么回事？”
　　他虽然只问了一句，但冷果儿却知道瞒不了他。

　　这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看一眼，上面显示的却是夏蕾的号码。
　　冷果儿在接起来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没有开口。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对方先开了口：“嗨，冷果儿。”
　　“林誉，夏蕾在哪儿？”
　　“我可以说我不知道吗？我只是捡到了她的手机，又联系不到她，刚好上面有你的号码——要不要来帮她拿手机？
　　“我没有心情跟你玩，你也最好别动她，不然我会报警，你自己恐怕也甩不掉麻烦。”
　　“不用对我这么大敌意吧？”
　　“那你可以说清楚那天放学以后叫我去学校发生的事是怎么回事吗？”
　　对面竟然还可以无辜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也只是个传话的，总不是传完话还要包办全程保护吧？”

　　时泉听着她和对方的对话已经明白了几分，但是方乐彦却不知道。他只是注意到事情已经到需要报警的地步，还有——时泉和冷果儿之间那种彼此间的心知肚明。
　　这时候冷果儿和林誉的电话也到了尾声，手机那段林誉保持着一副无辜口气听得人想磨牙，最后还不忘嘱咐一句：“对了，同学间的这点小事，最好就不要你家里那两个彪悍的大哥知道，你懂的。”
　　懂你妹！
　　冷果儿摔手机，“——去学校！”
　　方乐彦二话不说招呼时泉上车，踩油门直奔学校去。

　　这件事冷果儿应该马上告诉米休和雷度的，可是她还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什么手段，如果他们足够丧心病狂，那夏蕾在他们手上就像一只等撕的肉票。
　　学校正门大门紧锁，她让方乐彦开车绕到后门，后门上的锁已经打开，半开的门就像在等着她的到来。
　　她如果这个时候叫这两个人等在外面，是不是谁也不会听？
　　她不自觉的瞄了一眼时泉，时泉也正盯着她，骨折的胳膊都还吊在脖子上，一脸“你开口试试看”的表情。
　　是哦，上次多得他英雄救美，她知道她欠他人情——只是既然他都要跟去了，显然方乐彦也不可能不去了。

　　一转头就见方乐彦一脸琢磨的巡视在两人之间，冲果儿一挑眉——有事瞒着我哦？
　　冷果儿瞪回去——表管闲事！
　　方乐彦顿时很受伤……他管的是家事啊，怎么这媳妇就跟其他的那么不一样呢……
　　他眼巴巴的瞅着冷果儿快步往教学楼去，只能拉住时泉，“到底发生什么了？”
　　时泉沉默片刻，可是从车祸到学校的事件，他虽然都在，却也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默的功夫，他脑中又些微恍惚，他一直在尽量让自己保持状态压抑那些幻象，只有在偶尔松懈时才会浮现出来。
　　他忍不住皱了眉头，试着把那些重新压回去，还记得现在最重要的事——
　　“我们先跟上果儿……”
　　突然时泉脑中一闪像是被某种东西牵引着，猛地转头看向办公楼——
　　“时泉你没事吧？”他一时觉得时泉的脸色有些骇人，细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怎么今天不只是果儿连时泉也不正常起来。

　　时泉推一下方乐彦，“你去追冷果儿，守着她别离开。”
　　“喂喂你去哪？”
　　然而时泉回头时的眼神让人一愣，好像与他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方乐彦天天跟他泡在一起实在太熟，一时就有种错觉，觉得他就好像不是时泉而是另外一个人。

　　“乐彦，如果你认真要跟她交往，也该收收心了。”
　　没头没脑所答非问的一句话，让方乐彦听得头皮发硬一身冷汗。
　　他脑中瞬间有两个念头，第一是惊觉时泉对果儿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在意，否则他们平时绝对不会对彼此的私生活掺插意见。第二他竟然觉得这个人真的会随时扑上来揍他一顿。
　　——时泉是中邪了怎么着？

　　可是眼见时泉和冷果儿去了两个方向都没了人影，他也只能二选一，反正时泉这个老爷们又不用他操心，自然追着冷果儿去了。

　　——※——※——※——

　　校园里还是阳光灼热成一片，一进教学楼，就像那个傍晚一样，眼前顿时阴暗下来。
　　冷果儿回头还能看到门外的阳光，却只照射到门口就中断了。这一次是白天所以看起来格外清晰，果儿试着伸出手，一半在阳光的灼热下，另一半却不是阴影，而更像是悬浮着一种细小的黑色烟雾。
　　她没有停留太久，转身上楼，掏出手机拨打夏蕾的号码。

　　教学楼里很静，手机的声音格外清晰，微微回荡着从楼上的教室里传来。
　　可是越往上走，那种烟雾也越重，渐渐的粘腻起来，等到了她教室所在的楼层已经挥一挥手都能带起一圈漩涡。
　　就算不能确定是否有害，在这种悬浮物里呼吸还是让冷果儿觉得乱恶心一把。

　　她这一次尽量学乖些，不再轻易走进屋里，只站在教室门外。门开着，夏蕾的手机就放在前排的一张桌子上，只是不见林誉和夏蕾。
　　她正要再往别的教室找去，突然身后一种清晰的感觉让她知道有人在那里，甚至近的已经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她猛地回身却什么也没有，但那不会是错觉，那样近的距离几乎已经要贴上她的后背，可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她忙又打方乐彦的手机，这一次却没有信号。她微微默了……所以为什么她就能打夏蕾的手机？
　　于是她又反复试了几遍，果然打夏蕾的手机就会响，打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信号。
　　——这个人还在玩吗？他到底是要试探出什么？

　　那种温度一瞬间再次来到身后，冷果儿这次头也不回抬脚就往身后踹过去——可是她依然踹了个空，险些失去平衡。
　　只是那种温度还在——像一个没有形体的人紧紧靠在她身后。
　　冷果儿一瞬间有些脊背发凉，因为一直手已经轻轻摸上了她的脖子，她一把抓过去，只要能抓住“他”就可以一个过肩摔，可是她依然摸了个空。伸手抓到的，仿佛就只是凝聚在一起的黑雾，一抓之下就散了个干净。

　　她方一明白到这一点，对方就像更肆无忌惮一般，渐渐在这烟雾里聚集，形成一个时聚时散的人形，向她靠近——
　　冷果儿干脆一脚踹过去，腿上引起的气流却让那个烟雾形成的人形微微一晃就散了，转瞬又在另一个方向凝聚起来。她盯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形，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了她肩上——
　　只是反射性的，一个过肩摔——她成功的听到了方乐彦的闷哼声。

　　“——方乐彦！？”
　　冷果儿忙蹲下来查看，方乐彦捂着腰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好歹缓过一口气，唉唉着说，“我的姑奶奶……我不知道跟你谈个恋爱还得搭上后半辈子的健康的……”
　　“干嘛突然吓我！”
　　他按着腰看了一下四周，“这里怎么这个样子，被吓到的人是我吧……”
　　冷果儿正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却听方乐彦又说：“你们学校这是怎么了，煤烟炉子漏了吗？”
　　——囧！你妹的煤烟炉，大夏天的谁家烧煤烟炉？？

　　方乐彦还想说话却给冷果儿一把捂住嘴，趴在地上低下身子。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压在身上软软香香的感觉，就瞪大了眼睛看到空气里悬浮的烟雾中渐渐聚集出一个人影——
　　这个——好像已经超出正常理解的范围了吧？？

　　他还瞪着眼睛惊讶着，冷果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准备悄悄开溜，拉了他几下他却没动，只能朝着他胸前的肉狠狠捏了一把，示意他快走。
　　——方乐彦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没睡醒，他从今天起再也不看恐怖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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