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纸鸢

　　虽然雷度态度严厉了一点，但也没有真的禁足。冷果儿无视了他的警告第二天一早照样溜去医院，因为夏蕾想等时泉醒来再通知他家里，所以病房里只有雷度找来的看护在。
　　冷果儿推开病房的门时，看护还在单人沙发上小眯着，她一进病房就看到时泉仰面躺在病床上，木然的睁开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时泉！”她两步走近病床，生怕他呆滞的样子是有什么不妥，手不自觉的放在他的手上——
　　时泉的睫毛一动，视线慢慢找到焦点向她转动，映入眼中的，是梦里那张脸。
　　——他在无尽的林子里，找了一百多年的脸。

　　冷果儿忍不住松了口气，没撞傻就好，她说着：“我去叫医生来看看——”刚要转身离开，手被一把拉住，时泉把她的手攥的紧紧的，丝毫不肯松开。
　　看护是个刚三十露头的男子，听到响动正醒来了，一看到这情形忙起身，“我去叫医生。”
　　留下冷果儿和时泉对视着，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时泉好似还没有完全清醒，一双眼明明睁开着贪婪的盯着她深处却又一片空洞。就像，被什么靥住一样。
　　“时泉？这里是医院，知道吗？”

　　她的声音像被屏蔽在思维之外，他听到了，却似乎听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找了她很久，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他想说的话是什么，她的名字是什么，她是谁——？
　　“时泉？时泉你别吓人啊——”
　　医生已经走进病房，正听到她这句话，看一眼时泉的样子就赶忙推开冷果儿上前查看。她的手冷不防的被抽了出来，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医生的身影遮挡了时泉的视线，瞳孔里映着的冷果儿的影子消失了，笔式手电的光照进瞳孔，骤然收缩，像切断了两个世界。
　　他一瞬间惊醒，思绪像敞开了一道屏蔽，一幕幕在翻涌着——大学校门口的夏蕾和那个闪着灵动的女孩，纸鸢店外她栗子色的头发和蜜色的光圈，呼啸而来的黑色轿车——对了，他被车撞了。
　　医生做了些检查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脑子还有些混混沌沌的，只是反射性的回答了。
　　“现在看来没有脑震荡以外的情况，不过还得观察48小时。可能会有些头痛头晕、恶心耳鸣、注意力不集中和反应迟钝或者反应迟钝，你们多注意些有没有其他异常。”
　　“好，谢谢医生。”

　　传进耳中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美好，莫名的美好。
　　时泉转头努力想要去看，直到医生向门口走去让出了位置他才看到那个女孩，穿了白棉布浅绿格子的短衣短裤，齐肩的栗色头发带着内弧顺顺滑滑的贴着脸颊，漂亮的苹果脸滑嫩滑嫩的，好像格外好咬的样子。明亮的眼睛，眼仁很黑很大，那种灵动就像从其中散发出来，流光溢彩。
　　暖洋洋的，有些喜气的女孩。一看到她的瞬间，心里像有什么落了下来，很暖，很甜，又带着疼。

　　医生走了，冷果儿在病床前坐下来，努力想让他安心的挂上笑容。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夏蕾说怕你家里担心，等你醒了再通知，她现在还在学校，一放学就会过来，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吗？”
　　时泉就只定定瞧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虽然医生说没事，冷果儿忍不住还是有些担心，不然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她却不说话……“你真的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泉嘴唇动了动，似乎很努力的去想，“你叫……果儿？”
　　“对，冷果儿。”她笑了笑，他跟她说话了，还是让人放心一些的。脑袋没撞坏怎么都好~~
　　“——你一直都在这里陪我吗？”
　　“我也是早晨才来，之前是护工在这里照顾你的。”
　　“那你会在这里陪我？”
　　他的目光很平静，只是静静的，深深的看着她，像要把她看进眼里心里去。冷果儿没有多想，毕竟他刚刚出了车祸昏迷，醒来一定希望有人陪着他的。
　　“嗯，我在这里陪你到方乐彦来接班。”
　　时泉回了她一个笑容，像是安心下来，伸手拉住她的手，又闭上眼睛。

　　冷果儿愣了愣，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
　　但他拉的太自然，她没有抽出来……也许他，会感到不安吧？
　　于是她就这样让他拉着她的手，让他知道她在。
　　护工见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识趣的避开了。她一个人静静坐着去看时泉的脸，没有人在，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去看。
　　梧哥连张照片也没有，关于他的音容笑貌，连个可以念想的东西都没有留下。他不是梧哥也没有关系，她只是想看看他，轻轻合起的双目，直挺的鼻梁，好看的微麦色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雕出来的人物。
　　她好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有多后悔，自己当年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的话——

　　方乐彦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的确很敏锐，专往某些方面敏锐。
　　他就乐呵的靠在门边瞧着冷果儿，也不走进来。
　　果儿转头对他龇牙，不去理他那意味深长的笑，看看时泉好像已经睡了，就悄悄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走向病房门口。
　　“既然你来了，你照看他吧，我回去了。”
　　方乐彦拉住她，“别我一来就走吧？”
　　“我早晨出来的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去给你们拿点吃的，医院的东西又不好吃。”
　　某人不放过任何抓话柄的机会，依然不肯放手，低下头靠近她耳边有意问：“早晨这么急？”
　　——急着，来看“他”？

　　冷果儿拧着眉头看他一眼，朝他脚上就跺了一脚——少找她一次麻烦会怀孕啊？
　　趁方乐彦吃痛松了手她大步走人，看不到她刚一离开病房，病床上的时泉就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的混沌已经退却，手里只觉得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冷果儿皮肤上冰凉细腻的触感。
　　方乐彦回头看到他已经睁开眼，边走进来边说着，“醒了？我们吵醒你了吗？瞧瞧让你去帮我拿个车也能整出车祸来。”
　　时泉想要起来，但一只胳膊上打了石膏很不得力，方乐彦赶紧加快两步走到床前去扶了他，没忘记帮他在背后塞一个枕头。但他这么近看着时泉，越发觉得他的表情不大对，满腹心事似的有些过于凝重了。
　　“怎么了？这么一脸沉重，医生说你没大问题啊，还撞哪儿不对劲的地方了？”
　　“没有，我就是……”时泉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跟方乐彦从大一就是死党，从来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我好像一直在做梦，总是梦见……冷果儿。”
　　方乐彦少许意外了一下，想了想却觉得时泉没有对冷果儿动心的理由，也没那个苗头。排除了这一点，于是他只能归结为——“脑震荡闹的吧，车祸前你是和冷果儿在一起，所以才梦见她的吧。”
　　时泉没有再解释，因为他也知道解释不清，再说下去也只有让人觉得是他神叨叨了。
　　可是他知道不是的。
　　那些梦，虽然片片断断画面和情节想起来有些模糊，但是梦里那些感觉却太真实。
　　——民国时的另一个冷果儿和自己。
　　梦里那个自己的感情清晰的传来，明知道不属于他却不能不爱，想珍惜她却又不断浮起毁掉一切的念头。
　　那种感觉仿佛依稀残留着，让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实中的冷果儿，只能装作睡着。

　　他不能期待方乐彦会理解，因为方乐彦并不知道，这些梦，他不是第一次做。
　　在他小时候曾经不断的做一些梦，那些梦片片断断不成情节却都是在民国，那时的他也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就说什么，胡言乱语到让家里人恐慌的地步。
　　渐渐大了，渐渐不再做那些梦，唯一隐约残留下的记忆只是梦里一个穿小红袄的小女孩，白嫩的苹果脸，面目虽然已经模糊，只有一双亮亮的眼睛记忆犹新。
　　为什么他会再一次梦到民国，而且情节清晰得就像真的发生过，为什么梦里的女孩，有一张冷果儿的脸……

　　他也想接受方乐彦的说法，也许只是因为撞到了头脑震荡，而他那时刚好跟冷果儿在一起，所以才把她的脸也带进了梦里。
　　毕竟前世今生什么的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就算小时候做了那些梦又看大夫又找神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而梦里的两个人张了他和冷果儿的脸，哪怕转世也不该这么巧合？
　　他的理智一直想要自己客观些，但就只是……无法不在意。
　　无法对她不在意。

　　——※——※——※——

　　冷果儿回到店里的时候雷度不在，不在店里不在楼上也不在他的形象设计室。
　　也许他是去查那辆肇事车的事，那辆车不会是临时起意，只要有在附近停过或者行驶过总会有人看到或是有摄像头拍到。
　　冷果儿隐约想到，虽然车子冲过来的方向让她没有来得及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她只在被时泉推开后才看到贴了不透明玻璃膜的车窗，但时泉也许是有看到的。
　　时泉受伤住院，让她一时忘记了这一点。
　　想着得找个时间问问时泉，只是听说脑震荡可能会有短暂失忆想不起事情发生时的情况，看他那总是呆滞的模样也的确让人担心。

　　她轻手轻脚走近厨房，米休其实是知道她在那里的，只要她靠近，他总会有感应。他只是温柔的纵容着她这些小动作不去拆穿，任由果儿扒着厨房的门框探头探脑的寻摸有些什么吃的可以让她打包带走。
　　今天店里的推荐手工甜品是苹果脆塔，紫薯凉糕和焦糖饼干，所以这三种的备货量是最大的，她偷偷拿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反正时泉方乐彦和夏蕾三个人吃的也没有她一个人多。
　　趁米休去仓库的时候她溜进厨房找了大号饭盒盛了满满一盒，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块紫薯凉糕，这么热的天里吃凉糕清凉可口最好了。淡淡的紫色裹着一层细细白白的椰蓉，光是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她又轻手轻脚的溜出厨房，米休回来看到那明显少了几盘的甜品，也只是忍不住轻轻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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