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阑志.野史

　　捌
　　“快...热水......明日...”谁在说话？
　　“将军...后...俘虏...”是谁？婉儿？
　　我努力睁大双眼，却还是只看到模糊一片。这似乎是一个车厢，狭小得很，万大海在我身边蜷缩着，旁边还有几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开门...开...放我们...”我尝试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咳咳！！”剧烈地咳嗽，不是为了舒服一点，只想让外面的人注意到我们。
　　“吱嘎——”刺眼的光亮透入，我有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将军，这些全是被俘的天阑士兵，您看，怎么处置？”那个千户弯着腰低声说给谁听，似乎更像自语。
　　“......那几个，强壮的，做劳工。”在说谁？
　　“这个...长得挺秀气啊...慰劳士兵吧，哈哈，让他们尝尝鲜。”说谁？
　　“将军英明。”谁在应话？应那句决定我命的话？是谁？
　　“来人，把他带到...”
　　“等等，先把他带去洗澡，好好整理一番，今夜先去伺候大将军。”谁在一边像鬼魅一般低语？
　　“呵呵...大将军定会喜欢这种...纯良...”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
　　两个士兵上前搀住我，拖死尸一般把我拖下马车，我已经无力反抗。头重重垂下，我看到磨破的衣服，啷当作响的镣铐，血肉模糊的双膝——是会疼的，是罢，我却早已没有感觉。
　　是我麻木了么？
　　我早已成为死尸了罢...
　　身体被扔到清凉的湖水中，涟漪圈圈，我沉重的心带我沉向湖底。眼泪突然涌出，我看到它们的轮廓。
　　沉溺吧，沉溺在命运逆转之前。
　　玖
　　“五天了...”谢婉揉揉眉心，“援军到了么？”
　　“还...还未到...”副将小心翼翼地回答，“王城那边说，让咱们坚持...”
　　“坚持？”
　　“是，坚持一月...”
　　“什么？！”谢婉突然站起，副将见她柳眉倒竖，一双眼睛瞪大，再也不敢有什么下文。
　　“一月？我在战报中不是已经言明了么！城中已经快要弹尽粮绝，至多再能坚持半月，王城那群人都是瞎子不成！”谢婉脸颊气得通红，她忍不住大骂起王城的上将来。
　　“将军...息怒...”
　　“......”谢婉扶额，硬生生把怒火咽下去，她知道自己也太过冲动，不然当年怎么会把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丢给父亲？亏他一直对自己那么好。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该走的人还是走了，父亲走了，小跟班离开了...这天阑城也要离开么？
　　“是我太冲动，何副将，我们不靠王城的援助，我们靠自己，看谁会笑到最后！”谢婉轻抚父亲留下的银枪，下定决心一般把它握紧，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何副将知道，这孩子是在与她自己置气，他作为长辈怎么不会心疼？但是作为部下，他无法阻止谢婉。他只有偷偷地去练武场，默默地看着谢婉在烈日下与自己搏斗。
　　拾
　　“喂，死了没？贱人，给老子吱个声！”我死了么？身体上传来的疼痛是怎么回事？
　　“痛......”
　　“贱人，想死是吗？想死也得我们大将军同意！”真丑啊，大声叫嚷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呢。
　　“哼...大将军，大将军认识你么？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是仗着自己主子的威风罢了，神气什么。”我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嘲讽的笑轻轻说着。果然，拳脚伴着辱骂全都还给了我，我忍受着，浑身都好疼，感觉胳臂脱臼了...“哼，你们...不过是一群狗！算什么！这些算什么！”断断续续地吐出含血的句子，我已经疼到快要说不出话。
　　“你们在干什么？”是那个千户？
　　“大人，我们在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们停手，我得以喘息片刻：“呵...不过如此，白炎的军队也不过全是渣滓罢了。”我笑，“哈哈...咳！哈、哈哈...咳咳...”剧烈地咳嗽，这次却是想要吐出腹内的血，好难受。我俯下身单手抚住胸口，另一只手在一边晃荡，那个人走向我，我看到暗红的血溅上他皂色的靴。
　　“长了一张这么秀气的脸，倒是很硬气啊。”他托起我的下巴，拇指轻轻地摩挲，我感到下巴被薄薄的茧子磨得火辣辣地疼。我看到了他的脸，很年轻，五官端正。“啪——”我打掉他的手，“滚。”
　　“啧，真冷淡。”他甩甩手，眼睛里闪着不明的光，“洗干净了就把他带到帅帐，打坏了你们让大将军怎么玩？适可而止。”
　　“是。”呵，你们在不满什么？
　　“况且...大将军厌了他，不就有你们玩的了。”
　　“是是是，千户大人说的是。”真是谄媚啊。
　　“哼。”我冷笑出声。那个人看我一眼，没再说话。
　　拾壹
　　又十天了。
　　谢婉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假寐。
　　“七月二十二，你的生辰。”她突然轻喃出声，“你若是还活着，便已经二十六了罢？”她伸出修长却不再细嫩的手，在眼前描摹着那个人的样子。
　　“你知道吗，这么危急的日子里，我不知为什么想的都是你。曾经我以为我会记不得你了，现在却越来越清晰......小时候，我常说你像女孩子一样，没有男子气概，我常常仗着你比我大、你疼爱我便肆无忌惮地欺负你，我竟不记得你任劳任怨地照顾了我十年。”
　　她伸出另一只手遮住眼睛，似乎是觉得月光太刺眼：“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有多不易，我那时真的很任性啊...”
　　可是你在哪儿啊？
　　安林...
　　婉儿想你了。
　　“将军，捉到几个奸细。”何副将在门外报告。
　　谢婉顿了顿，说：“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声音清明。她猛地站起来，多愁善感的女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武艺高强的天阑女将。
　　“...”她留恋地看一眼那把椅子，又看了看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安林”二字。
　　“若是我能活着回来，一定辞去将军之职，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拾贰
　　我摇摇晃晃地在旷野中行走，就像我幼年时向天阑走去一样。只是这次再没有巡城的将军牵我回府。
　　我回想起这些天的事情，笑了笑。一定很难看，婉儿不会喜欢我这样。我突然便失声痛哭。
　　拾叁
　　“快送去吧，大将军就快要回营了。”千户还是用低沉的声音命令。
　　“是。”
　　我被裹上一件松垮垮的白袍，腰带随便一扯便会掉下来，感觉自己好像富贵人家养的...真是恶心...我自己都已经开始嫌弃的自己，那位白炎将军还会感兴趣么，真好笑。
　　所以我就笑出来了，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吗？”男声响起，我转身向营房外看去，一个看起来狂放不羁的男人正靠着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见我望向他，他便双手环在胸前，微眯起眼睛看我：“你是谁？为何在本将营中？”
　　“为什么在这里？我是天阑城的守门人，被俘后来到这里。”
　　“哦？”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战俘，就要呆在战俘营里，你......”
　　“我？我是被派来伺候您的啊，白炎将军。”我轻轻笑笑。向他走去，我勾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凑近我：“需要我的伺候吗？将军？”
　　他只稍微愣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将我甩在地上：“你是哪个贵人家的...男...”眼中的厌恶丝毫不掩饰，白炎轻蔑地看着我。
　　“不是。”我抚住脱臼的胳膊，“我不是。”
　　“哼，不是？”
　　“在这里为了生存，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得呢？”我又笑，笑得很苦，果然，我还是一点也不会伪装。
　　“...胳膊脱臼了？”他的语气竟缓和了许多。
　　“很明显。”
　　“你忍着。”他蹲下身，手抓住我的胳膊。
　　“喀！”似乎接上了。“啊！”很疼。
　　“接好了，走吧。”他走向一个大箱子，从里面找出几件衣服扔给我，“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
　　“你还要说什么？”他挑眉。
　　“我...想回天阑城。”
　　“呵、哈哈哈...”
　　“笑什么，天阑城是我的家乡，我回家有什么错！”尽管我知道，他是我的敌人。
　　“回去？你会后悔的。”他直直盯着我，眼里的光芒炽热地能把人灼伤。
　　“我不会后悔。”就算是敌人，我也想试试。
　　“好。”他笑了，“我让人带你去五十里以外，他们会告诉你方向，你自己走回天阑城。”
　　“什么？！”
　　“给你十天的干粮和水，你可以走回去罢？就算死在途中...”他大步走向我，一把捏住我的肩，我觉得骨头快要碎了。
　　“那你...也一样是回了家。”他眼里还是闪烁着光。
　　我总算读懂，那光芒是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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