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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叶闲波轻轻地吸了口气。
日暮江风湿冷的水汽,初春特有的芽茎的清香——各样的气息拂过鼻尖,他离客栈越来越近,炸药的焦糊愈发浓烈,熟悉的气息却愈发遥远。
客栈前庭寂寂,大堂门窗紧闭,他终于停步,站了一站,推开大门:
“我来晚了?”
大堂灯火通明,屋顶空了一片,木石瓦片参差,剪出一块明净无比的夜色。
四周狼藉得几乎滑稽,得亏这些人还能安于其间,余领队起身拱手:“恭候多时。”
叶闲波踢开脚下断木残渣,歪头瞧着屋顶上的泥块簌簌下落,也不说话。
余领队道:“叶少侠想必已经听说。”
“听说你们要抓人,我赶回来,却来晚了,”叶闲波奇怪道,“你们等我?”
“唐门一行往西去了,这段一路途广阔,加之天色已晚,短时内怕是难以寻得,”余领队解释,“阁下既与唐门共承长歌门之委托,想必有汇合的办法。”
叶闲波恍然大悟:“我带你们去找。”
余领队想不到他应承得干脆,愣了一愣,适才笑了:“这样最好。”
叶闲波也笑了:“门儿都没有。”
余领队又一愣,却也不恼,无奈道:“浩气盟……”他说罢觉得不妥,又改口,“叶少侠的世叔——”
“我世叔是叶桑拓,不是浩气盟,”叶闲波明白他的意思,“让我帮忙,除非世叔亲自开口,只是不巧方才,他又昏过去了。”
他脚步挪动,气氛立时紧绷几分,大堂里十几双眼睛,全虎视眈眈盯着他看。
叶闲波不太高兴,若放在别处,旁人不知他姓甚名谁,浩气盟抑或恶人谷,如何冲突都无所谓,但这回要照顾世叔的面子,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就走得了的。
环顾四周,他望见温清佩的身影,目光一亮:“温道长,你该跟他们提醒一句,免得一会儿不好收场。”
温清佩面色如霜,干脆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句话说得毫不含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一下把众人的气势挫去大半,余领叫苦不迭:“叶少侠想如何?”
“这还不简单,”叶闲波眨了眨眼,慢慢道,“我一个人走,你们不许跟着我。”
****
江畔漫上一层薄雾,芦苇荡绵延数里,苇杆生得高大茂密,白天远眺是一处胜景,暗夜跋涉却是煎熬。
夜色逐渐浓重,这里远离市镇,除却一轮月光,寻常人视线所及,几乎茫茫黑暗,灰椋眼力好些,寻到一片尚能落脚的空地,折了几根芦苇在草滩上铺平,把小孩放下,自己坐在一边。
西出巴陵,原是水路为上,然而船只招摇,陆路较之隐蔽许多,无奈河滩湿地沼泽,深夜地形难辨,擅闯只会更加危险。小孩乖乖坐着,一直按着自己半边脸颊,灰椋拂开他手,看见苇叶划出的一道长长的伤口。
他微微皱眉:“药。”
走前折了一名影卫,如今只剩三人,听他发话,有人递上药来。
灰椋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心中蓦地一沉,把药瓶抛给小孩,直起身问:“有人受伤?”
影卫一向言听计从,这一回却没有回应。
灰椋等了一会儿,又问:“方才死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隐约见三人摇头。
“可惜,”灰椋顿了顿,又道,“你们既然没有聋,我问有谁受伤,为什么不说话。”
方圆百里一片清寂,依旧无人应答。血的气味愈浓,灰椋等了片刻,捏住三枚暗镖,向三名影卫掷出。
两人瞬间挡下,剩下一人闷哼一声,身子歪了一歪,复又坐直。
灰椋问:“伤的可严重?还能走多远?”
他很少有这样的耐心,问一个不愿回答的人这么多的问题。
可惜这回仍没有回应,灰椋叹了口气,慢慢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刚落,那人咚地跪了下来。
小孩骇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看向灰椋。
“……你且坐好。”
夜风吹得苇浪层层,小孩打了个哆嗦,灰椋仿佛一张剪影,贴在芦苇荡的夜色里,发梢一层月光,似是秋霜。
他平平道:“待动身时,若仍是走不了,把名字告诉我罢——”
他蓦然噤声,不远处芦苇丛中一阵异响,似乎是人的痛吟,有一团人影趔趄而来,渐行渐近。
灰椋轻轻拨开苇丛,他双眼异于常人,远人一倍的距离看清来者,见一双长缨抖擞,分外熟悉,不禁皱眉:“……怎么这样倒霉。”
在这种时候碰上血策二侣,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而且这二人不知怎的,行动也是及其缓慢,灰椋尽量向远处躲避,却不想对方走得虽然慢,但在一大片芦苇从中兜了半日圈子,久甩不掉。
这边紧绷着弦,那边的人却似乎更急,静夜里有人大骂一句,迎头便冲。
银枪一线疾刺而出,这边弓弦箭雨初发,瞬间崩碎——灰椋脸色一白,他们没有充分的准备,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李山容这样的高手抗衡,眼见枪尖,忽一道金色剑气横冲,金银消破。
芦苇里一层外一层,层层断碎,阴影散去,月光大白,李山容看清了他们一行,竟是满脸惊讶:“是你们?”
灰椋面色微沉,心道这下未免也太奇怪,李山容满脸惊讶,似乎不是特地冲他们来的;方才一道剑光,毫无疑问是叶家剑法,可若是平日极爱邀功的叶闲波,那一道剑气之后,为什么消失得半点踪影也无?
无奈满腹狐疑,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周旋:“……李将军有何贵干?”
****
重剑一式腾空,迅雷不及掩耳,砸碎门前一路石板,剑光粲如棠霞。
叶闲波往客栈前院门口一靠,踢了踢昏过去的人,连连摇头:“说了不要跟来,我这才走了几步?你们好歹让我走得远些,这么耍赖,真没有一点意思。”
他眼睛看着地面,好像是说给别的人听,又好像自言自语。
眼见队友遇袭,客栈中十来人一涌而出,然而领队没有发话,谁都不好贸然出手。
余领队走得最慢,众人让出路来,他一步步行至庭院中心,却只平视前方,若有所思。
直等到那人向他望来,他终于开口:“叶公子。”
叶闲波道:“余领队以为如何?”
“我以为叶公子意在护镖,无可厚非,可惜盟中有令,我等亦不可退让,”他神色平静,和言温笑,取下腰间墨笔,动作同样也彬彬有礼,“桑拓兄与我相识多年,便只请与阁下切磋一场,以输赢定论。”
叶闲波有点兴趣:“赢如何,输又如何?”
余领队道:“看阁下的意思,就算输了怕也不愿领路。”
叶闲波一笑道:“我若输了,大概会给你们引一条错路。”
余领队无奈:“叶公子若输了,劳烦在客栈中暂留一阵,无论搜寻结果如何,请公子莫要插手;我若输了,公子但去无妨,浩气盟若有兵卒尾随,是生是死,任凭处置。”
生死任凭处置,乍听掷地有声,可这条件却多少有失偏颇——叶闲波输了只能全盘袖手,对方若输了,不过只放弃尾随一项,百里之外的搜捕却不会罢休的。
不过若以切磋输赢为注,叶闲波几乎从不考虑条件为何,只因赢之一字定矣,他手指拂过轻剑锋刃,迎风一抖,直接道:“好。”
“我听桑拓兄提过,他有一名世侄,虽年纪轻轻,却是天赋奇佳,百战百胜的剑术奇才,”余领队一手执笔,向前动了半步,忽然笑了,“只是叶公子莫要忘了,我还是个大夫。”
叶闲波一诧异。
不等他思考,对方墨笔一道气劲,迎面打来。
人群忽地退开,腾出整座前院留给他们较量,然而这一道气劲不痛不痒,叶闲波甚至没有挥剑,只靠周身剑意便撞开去,眨眼近身而至。
“大夫”这话不假,叶闲波一经欺身,重剑对上骨笔,洪钟大吕撞上靡靡软弦,万花弟子当即被剑意压制,连打带躲捉襟见肘——他的身形同样不见得精妙,叶闲波的攻势却密不透风,招招十成十的力气,一来二去拉不开二人距离,他几乎是硬顶着后退,勉勉强强,在院中兜了三两个大圈。
夜色更重一层,他人已经有些气喘,叶闲波挑眉道:“你若要拖延时间,我便真的要格杀勿论了。”
“不敢,”灭顶剑光迎头而下,万花弟子急急错身,却不够快,被剑气刮开半只袍袖,连着手臂一震,打穴笔不知怎的向上一递,不痛不痒回击一记,“我若要拖延时间,大概是时候了。”
叶闲波冲过两步,脊骨莫名一麻,他无暇多虑,右脚踏地回转,猛一蹬地,自下而上第一剑,自右至左第二剑,自上至下第三剑,两人一串腾空,落地,比方才更要快上一倍,余领队这一次却不知怎的,竟是毫发无伤,他身形一错,手中墨笔又是一递。
有人“咦”了一声,荀湘在堂中呆了许久,终于找回心绪,一身单衣冲进前院,似乎急着要在夜色下看清什么——他和叶闲波不是没有过较量,要躲开那一招再辅以还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这么一看,余领队的身法确实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明。
院中灯火飘摇,辨不清叶闲波的脸色,他换剑抽身,断月般一线刺出,“叮”地撞上墨笔,然而对手竟立得极稳,衣袂临风,半步未退。
荀湘顿时愕然:“叶大哥?”
这回真的与身法武功都没有半点关系了,光靠他平时的力气,这一招足够将对手击出十尺开外,余领队却接得四平八稳,连神情都依旧温和。
叶闲波脸色终于沉敛,他不久前帮叶桑拓贯通经络,气海虽略有耗损,却不该沦落至此,只是——只是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丝丝被抽离,这一柄剑平日握在手里,轻若无物,如今端平在手,竟沉甸甸有些颤抖。
他警觉道:“你打了我什么古怪的穴道?”
余领队道:“我留了丹丸给你。”
二人同时后撤,叶闲波心头一寒。
“我留下丹丸,原意望阁下多加休息,输引内息耗损巨大,若是即刻动气,后果不堪设想。”余领队继续道。
叶闲波面上不动,目光一瞬无光,不容对方开口,他接连几招出手,剑光眼见炫目,然而剑气逐渐虚空,对手连连招架,三五招已势均力敌。
叶闲波终于有些急火,眼前景物逐渐暗了一层,身体不可抑制地一阵发冷,连夜风的凉意都显得凛冽起来。
药力确是到了,奔腾的内息一点点敛纳入海,只剩下涓涓竭流,苦撑不死。对方运笔还击,他肩头又是一麻,晃开半步,紧跟着削出一剑。
他还很冷静,这一剑无论角度,手法都无可挑剔,却完全失了威力,余领队旋笔从容化解,继续解释:“一丸固本,强收元气,休养生息,我疏通阁下全身经脉,助其效力。”
任有再大的本事,一颗药下去也要成了手无缚鸡之力,叶闲波晃一晃脑袋,想把视线里大片大片的黑暗晃去,却反而更瞧不清,他算是明白了,这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切磋,不过是在等这一粒药效发作罢了。
药是提前服下的,也就是说,面前的人早就知道,这一战无论输赢与否,他都不可能撑到替灰椋退敌。
可他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浩气盟的人并不知道,他和灰椋从来没有商量过汇合之事,他不过是凭着飘渺的气味,加上那一丝更飘渺的默契去碰一碰运气,灰椋不会等他,若是逃得足够远了,他恐怕再追不到了。
一记骨笔击中腰际,不偏不倚打上要穴,叶闲波双腿齐齐一麻,双膝摔跪下去,他愤一咬牙,右手执剑入土,膝盖骨向下忍痛借力,猛然跃起,左拳一记挥出,连着身体的重量一并压下,正中对方下颚。
这一拳毫无内力,却打得结结实实,几乎听见骨裂的声音,众人目瞪口呆——几大门派招式各异,百花齐放,一拳打脸,实在见所未见。
余领队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蒙,半天才偏回头来:“你——”半张脸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好在叶闲波这一下用尽了力气,药力快要发挥全效,他半矮着身子才勉强站稳。
此时一阵快马疾驰,传信人滚鞍落马,停在院前。
叶闲波一手支剑,浑身都在发冷,虚汗直冒,他努力想从药力中挣扎出几分力气,然而于事无补,余领队眼睛看着他,一面提防他会不会随时又出异招,一面开口问道:“还没有找到么?”
传信人道:“从巴陵到瞿塘峡口,只剩瞿塘峡西十里芦苇沼泽,地形复杂广阔,搜寻困难,最利藏身。”
“……那便是了,”余领队颔首,“从营地再调些人手,我们这就去了。”
叶闲波听在耳中,顿时一急,猛地向前动了半步,整个人向前栽去,双手忙扶住剑才稳住身体,他无奈苦笑,自从进了藏剑山庄,几乎再没遇到这么倒霉的时候,却也只能咬牙,说不出话。
余领队看出他心思急切,收了墨笔,声音有几分歉意:“我意不在此,只是叶公子多加休息,确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顿了顿:“叶公子,得罪了。”
说罢,他翻手立掌为刀,运足气力,向对方后颈砍落。
叶闲波一言未发,只是连剑带人,一齐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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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vp胡乱写了不要在意…………我努力想想出一个科学的解释……是给他吃了洗髓丹之类的东西吗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