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X零号][邢张衍生]两生花

　　这座城市有让人惊叹的恢复力量。
　　——题记

　　一九二七年，上海。
　　江淮的五月晴天居多，此时梅雨尚未到来，阳光是热烈而不躁动的劲头，街边往往满树火红榴花照眼，灼灼艳艳，辅以行道的香樟梧桐，色泽明快，一不经意就香拂全城。
　　也像是一幅画。
　　昨夜里一场新雨，淋湿了海上花也催醒了花期，一大早就有卖花姑娘沿街兜售栀子，异常洁白饱满的花朵散发本地人怀念而熟习的芬芳，因此倒是多有人愿意出钱买上回家插瓶。一上午花娘的篮子见了底，只有最后零星几株，她擦了把汗，计划着卖完回家，眼见迎面有人过来于是笑着迎上去：“先生，买朵花吧？”
　　这一声出口就有点不妙，被叫住的“先生”停下脚步，方看清只是个青年，或者用少年形容更合适。眉眼堪称一表人才，神情却冷淡。他扫了一眼篮子里余下的花朵，目光又落到卖花姑娘身上，明明一言未发，居然压力莫名。
　　年轻女孩子自然是受不住这样眼光的，红了脸低头退后：“我……打扰了。”喃喃间竟有几分委屈意味，本欲转身，那少年却在此时开口。他说：“我买，你要多少钱？”

　　他当然不能带着这些栀子花去进行接下来的行程，于是他在转过街角时随手把花放在了一家布庄门口。有路人不经意间注意到男孩子的动作，眼神善意里带好奇，大概以为是心怀暗恋而不敢当面启口的怀春少年。而他恍若未觉，脑海里飞速地蹦出几个法语单词，又被迅速地更新。没错，明面上他是去上“法语课”，作为年方十七勤奋优秀的学生，虽身为杜家大少也不曾怠慢功课，这时候当然也要做足了样子。而刚才在路上跟人敷衍——他皱了眉——上课时间已经迟了。
　　结果居然没有迟到。在他终于望见法语老师那栋整洁漂亮的小洋楼时，他历来对准时有严格讲究的年轻导师道格拉斯正在花园门口跟人交谈，远远看见他就抬手高声招呼：“嘿！杜！”又扭头跟同伴说了几句什么，在他到近前时已然送客：“那好，曹，你再联系我。”他说这句话时似乎略带不安地扫视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后者出于礼貌站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压低声音又补上了一句，“当心啊，你。”
　　被他叮嘱的人显然已听多了这种话，只是简单笑笑，与道格拉斯相互作别后他从杜荫山身边经过。后者似乎无意地目送了他几步，再转向老师的时候面色如常：“抱歉，先生，我来晚了。”

　　方才那个人身上有伤。
　　杜荫山可以凭他过去五年训练出的经验迅速感觉出这一点，他注意到了他走过身边时姿势的不对劲和步伐的缓慢。伤口在腰间，受伤日期在近日，显然未得到适当的处理而到现在还时时发作。他似乎饶有兴趣地推断出这一切然后不动声色看着自己素来严厉的法语教师今日跟那个客人告别后授课的种种异常，比如说不时地看表，比如说几度的走神，还比如两次回答错误自己提出的问题。终于挨到下课时分，作为先生的似乎比学生还要着急：“今天课就到这里……对了，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杜，下节课暂停一次。”
　　“您要出门？”
　　“出门？哦，不，我不出门，我有几个祖国朋友要来。你知道的，这是在上海，我还是要尽半个地主之谊嘛，哈哈哈哈。”

　　撒谎好歹要圆一点。杜荫山在走出道格拉斯花园时曾含义不明地回望了他老师所在的那个窗口一眼，果不其然，窗帘已经拉起来了。
　　而他眼里已经是森冷的光。

　　两个月前杜荫山开始上法语课，每周一次。教师道格拉斯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毕业于里昂大学，一年前移居中国。老师年纪虽轻学问却好，对语言尤其精通，应付小毛孩子法语入门绰绰有余，乐得接受杜荫山这么个聪明学生。而杜荫山愿意师从他，却是因为掌握了更多的信息，诸如这位道格拉斯先生常跟特殊身份人士往来，又诸如曾有赤色分子神秘脱逃于他的宅邸，如此种种。党内早对此人暗地关注已久，尤其本年以来政局波澜丛生，自四一二政变后，国军内部新崛起的劫谋近日又被神秘□□特工重伤，如此风声鹤唳的关头一点异动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偏偏就有不知死活的要往枪口上撞。杜荫山记起他的上峰交代的话，刺伤劫谋的特工至今未被捉拿，而国军内部已经流传开了这个人的神话，虽对其身家姓名一概不多知，对其编号却皆谨记。
　　零号。
　　一名共产党的特工居然会被国民党赋予编号，这本身就是个悖论。杜荫山想起自己曾接触过的零号特工的信息，脑海中不知有个什么很模糊的信息忽然飞速地掠了过去，他顿了顿，失望地发现那信息竟似电光火石一念电转再寻不着。于是他暂时放下，顺手拦了辆黄包车，吩咐：“去杜公馆。”
　　他当时没想过那一刹那也可成永恒。

　　他也不会想到就在他坐上黄包车的时分他刚刚念及的人正从街对面的洋行里出来。满街的人面目模糊，零低头抿唇，离刺杀劫谋的日子不过过去小半个月，而他在逃避劫谋的天罗地网过程中又瘦了一圈。现在的零，乍一看起来跟半个月前的他相比，竟像去了半条命。
　　他想起今日中午见到的法语教师道格拉斯，这个法国人，党派虽不相同，革命理想却近乎一致。虽然在眼下的现状中他并没打算完全信任谁，却还是很感激他对自己的提醒。
　　他却没想起在花园门口遇到的那个打量自己的男学生，或者说，没在意。

　　这是他们的初遇，也是开篇。
　　故事始于一九二七初夏。
　　当时他们都不知道会那么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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