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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恨(1)
年年七夕这天,长安城内各处焚香拜魁,晒书晾衣,好不热闹!而今年的七夕,稍微特别一点,因为这一天,刚刚建朝立国、登基称帝才六十五日的大唐皇帝李渊诏告天下,为自己的二郎——大唐尚书令、右武候大将军、雍州牧、秦王李世民聘娶隋大行太上皇杨广嫡幺女、元德太子杨昭的亲妹妹、今酅国公杨侑亲姑姑、隋“丹阳郡公主”杨旻,礼制并用亲王纳妃、公主出降之礼,顺天应民,恩昭海内,慈眷两朝,亲上加亲。思虑“丹阳公主”双亲皆不在长安,李渊更以内史令萧瑀是其娘舅为由而将其安置,并特别下赐隋大行太上皇在开化坊的潜邸旧宅作为“公主出降”娘家之用。
敕命即出皇城,瞬间便在长安的市井里坊之间引来议论甚嚣尘上。
旧主失庙禅位而今上问鼎九州,唐接过的乃是隋的玺绶。今上李渊与隋大行太上皇杨广是表兄弟,在前隋一直官居高阶,身受三朝隋帝恩宠,按说如今得了天下仍与前朝帝族缔结姻亲自有前例,更何况前隋大行太上皇膝下子胤稀少,只剩这唯一待字闺中、方才及笄的丹阳公主,此段姻缘更显修好承命之意,但是这新郎君的人选却与此前的传闻全然不同。
李渊属意的人选原本是当朝储君李建成!这不奇怪,今日东宫,明日西宫;旧朝公主,新朝皇妃,李渊的打算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太卜署占卦之后,却大大不吉,曰“丹阳公主”命中贵盛,硬直不屈,与太子不合,恐折损东宫。如此,李渊只能重新再选——四郎齐王李元吉此时尚未纳妃,如今太子不能纳娶,杨旻于这齐王妃或可做得。于是,再卜,仍是不吉,而且比太子的不如:煞凶相克。这下可难死李渊了,杨旻既入不了东宫,又做不了正妃,而她身份特别,总不能随便指派,与其宗室,不如二郎!几多无奈下,李渊只好叫人再卜杨旻与秦王的姻缘,万万没想到,结果竟是“大吉”——杨旻配秦王不仅阴阳和合,而且裨益添旺!可是,秦王已有正妃,叫杨旻做侧妃,又达不到自己的初衷,到底怎么办才好?
左仆射裴寂是李渊的至交心腹,鬼点子甚多,见皇帝为此烦恼,竟哈哈大笑而后进言,小事一桩,大张旗鼓,秦王行亲王纳妃礼,杨旻行公主出降礼,即可两全其美。这样的婚礼,真是古之未有,更叫长安城里沸沸扬扬。此外,还有一个要命的事,婚礼的吉日定在八月十六戊子,即将再次大婚的这位正主还蒙在鼓里,甚至人都不在长安——正在泾州与薛举大军激战!听说,秦王偶然抱恙,由行军长史刘文静、司马殷峤代行元帅之职。
岂料,七月二十,泾州传来战报:王师败绩,死伤十之六七;秦王率军返京,已在归途!李渊震怒,当即罢免刘文静、殷峤二人,抵京下狱待罪!至于秦王,李渊只字不提,朝野上下齐喑,只能拭目以待!
两日后,李世民到达长安,跪太极殿,主动向皇帝请罪,更欲为刘殷二人求情。儿子归来,李渊不待李世民开口,只问身体可否痊愈?待随军医人仔细汇报秦王此疾点滴细节,知已无恙之后,方脸色和悦道:“我儿早有言交代,深沟坚壁,待敌粮尽而图之。刘文静、殷峤二人不听我儿诫言,贪功冒进,才有此败,非我儿之过,二郎勿需自责!如今回来了,再叫御医好好瞧瞧,不要落下病根,为父自要与那二人一个教训,我儿不必操心!”
李渊话已至此,李世民也只有语塞,心中怏怏,又不能叫李渊看出来,只好谢了皇恩,早早退去兵部交回兵符,便回了承庆殿——长孙王妃此时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如果是男孩,即为秦王世子。李世民初次为父,心中尽是牵挂。
长孙王妃是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幼女,十三岁就嫁给了李世民,婚后夫妇和美,可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两个月没见到爱妻,李世民却是苦笑,长孙王妃知道他自领兵征讨以来未尝败绩,一定对此役耿耿于怀,妇道人家不通战事,便借着问疾来安慰他胜败乃兵家常事;顺道告诉他,父亲为他又定的这门亲事。
李世民大吃一惊,此事他先前听父亲提起过,只道是大哥的份,怎么这会新郎君就变成了他?!长孙王妃表情略略一黯,随即便笑颜道:“袁天罡测来测去,就测出你最合适,新郎君不是你是谁?这叫‘有心开花,无心插柳’!”
“哎,大人这不是戏耍我吗!还并行纳妃出降二礼?这叫什么事!我都从未见过她。”李世民摇摇头,无奈道。
“怎会是戏耍?!娶我前你又见过我?!听闻‘丹阳公主’才貌皆一品,陛下给你塞了一个宝,你不怕配不上人家?”长孙王妃却玩笑起来。
“可别告诉我,你不在乎我纳侧妃!这又是纳妃,又是出降,你跟她往后要怎么排班列次?大人这不是难为人嘛!”李世民不依,道起了不满,忍不住把手放到了长孙王妃已经出怀的腹部,隐隐的,胎儿在动。
“……在乎!二郎,你能这样为我想,我便知足了!陛下说给“公主”特进“贵人”的封号,秩同王妃,位在我下!”长孙王红着眼圈,热着心头,握住李世民的手背,一起感觉他们共同的孩子,“你娶她,或者说不论你们兄弟谁娶她,就是为了昭示天下,唐代隋乃是天命所归,绝非掳抢,更是为了招归前隋国母皇族。不论你喜不喜,一定要顺顺当当,对她怠慢不得。其实,她也算你的表妹,命苦的……”
“大人的心思,我知道的……供起来,对不对?”李世民沉思了片刻,认真点点头,旋即平淡一笑……这话,在长孙王妃听来,竟似零落寒冬……
往后的几日,李世民只筹划着如何帮刘殷二人减死,对自己的婚事,毫不上心,由着宫中操办,直到收到了酅国公的信,请他八月初一去净域寺,说有要事相商。酅国公禅位后,即居于此寺,终生只为隋大行太上皇祈求冥福,不出寺门一步。李世民疑思再三他的用意,还是欣然赴约。
李世民到达宣阳坊时,寺僧告之,酅国公此时有客,请秦王稍待。李世民爽快,便打发了寺僧,独自在寺院中漫步——此寺,以前本是外祖父隋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的府邸,三階院门上,孔雀尤在,各缺一目,慈爱善诲的母亲早已辞世多年,未能亲睹父亲位及九五,纵是追赠皇后又能如何?李世民想起母亲,心中酸楚,摸了又摸当年的箭孔,长叹一声,推开门,踱了进去。
三階院里有一方放生池,池中种遍白莲,池岸环栽香桂。如今已过盛夏,只剩残枝枯叶,留给锦鲤游戏;八月流香醉人,微风送馨拂面,令人心旷神怡!李世民不禁闭上眼沉浸片刻,再一睁眼,池的对岸,已然立着一位少女,头戴玄黑幂罗,身着素白绫罗,婷婷玉立,倩影倒显池中,头巾上折掖于帽檐,半掩半露粉颈,却看不见相貌神情!
李世民全神贯注的眺着,没有声张,只是猜度——是谁家的娘子?该怎样的娇容?
又是一阵轻风,原来读得懂儿郎心语,悄悄撩起了云遮一样的面纱,于是,只有刹那,李世民便此生难忘——羊脂螓首,刀裁乌鬓,丹青眉弓,粉浸雪腮,玉洁冰清,片尘不染,本应明媚如阳,却见萧瑟凝眸,道不尽人世哀愁!李世民惊羡艳冶瞬间,难抑心中慕萌,嗟赏呢喃脱口:“世间无双,谁得无憾!”
声音虽弱,四周更寂;说者无心,听者刺耳!少女忣忣转身,匆匆而走。李世民心中一阵懊丧,悔不该刚才口出轻薄,虽然,那不过仅仅是,他对佳人发自肺腑、纯真崇高的礼赞!也就在此时,寺僧寻来叫他,酅国公的客人已经走了,请秦王上座。李世民叹了叹,去了酅国公的禅房。无谓他事,一是向秦王贺喜,二是请秦王担待,亲迎那日,需请出隋大行太上皇的灵位于开化坊正位——公主出降,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君王。李世民心中不快,但是酅国公之请,必是父亲之意,还是应了。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不论李世民自己上心与否,玄纁束、乘马、玉璋为聘,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婚礼都在紧锣密鼓且有条不紊的进行;太子、齐王,其他的王公勋戚、文武百官,贺礼络绎不绝。李渊以内史令窦威是李世民的从舅公,和萧瑀互作宾使主人,为此还特别改了宾使主人的致词,以门当户对为由将所有谦称全换成“秦国大王”和“丹阳公主”,隋大行太上皇称“隋恩皇考”。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很快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花好正绽,第二天就是李世民亲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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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挚感谢读者大人御览!
其实翻《新唐书》的礼仪,亲王纳妃时的“妃”礼与公主出降的“主”礼几乎没区别,也就是答词有些不同~~~过程太麻烦,我就不编了,要好多天呢~~~
唐代的“新郎”原本指的是“登科进士”,而非后世“刚结婚的男子”~~~不过进入中晚唐以后,慢慢便有那“新郎”来指代“刚结婚的男子”了,比如,唐.顾非熊 《送皇甫司录赴黔南幕》诗:“远别因多感,新郎倍寂寥。” ~~~本文是初唐,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又结婚的秦王筒子,于是还是借来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