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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2)
寝殿里放了盛冰的鑑,还是难消酷暑的燥人。李世民已近不惑,渐有发福,鼾声起落,睡的不沉;杨旻摇了一会,觉得这样不妥,悄悄起来,绕过屏风帷幔,走到与前厅分界的入口,好姬瞧见了她,道:“夫人,还不睡吗?”
“睡不着……”杨旻摇了摇头。
“被陛下吵的?”内殿里,李世民的鼾声很有穿透力,好姬调皮一抿。
“……鬼丫头……去,端盆水来。今年暑气太烈,陛下睡不好,翻来覆去的一头汗……”杨旻被逗笑了,连忙吩咐她道。好姬应着,不一会打了盆水,要送进去,被杨旻接过了手。好姬迟疑着没有退下,突然问道:“夫人,最后还是没说?”
“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提的好……陛下那么高兴,何必扫兴呢?”杨旻先是略疑,随后嗟然淡了神色,欲言又止。
“……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好姬顿了顿,终是不吐不快。
“什么?”杨旻愿闻其详。
“我只觉得太子过于任性,夫人说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除非他能自己想通。”好姬心细入微,长安跟在杨旻身边的几个月里,便对红尘乱麻理了一个大概,人若有了“见”,是会慢慢长出“识”来的。
“哎……真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是怎么生出这些罅隙来的……”除了叹息,杨旻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父亲,总是对长子严厉些的……其实,那便是父亲的苦心……”好姬年纪不大,可是说来仿佛设身处地一般沧桑,只叫杨旻都觉着诧异:“怎么突然说这些?”
“……想起家事,觉得很像。以前,我父……亲也这样对我兄长,甚至,还要严厉些……”迟疑着,好姬吞吞吐吐道。
“那你兄长知道这份苦心吗?”很少从好姬的口中,论及好姬的亲人,杨旻稍感兴趣。
“嗯……我为哥哥抱不平,甚至顶撞父亲,哥哥却只是安慰我,从未怨言过……”
“那你父亲呢?对你的顶撞可曾致气?”
“……没有,他,从来没有责备过我……”若有所思之后,好姬答的简单,显然不愿多说。
“你也早些歇息吧……”杨旻沉吟着看了看好姬,没有再问,只是多嘱咐一句,便回内殿,殿中一片安静——不知何时,李世民的鼾声停了,原来是醒了,杨旻没发现:“什么事?”
“吵醒你了?我叫人端盆水来 ,给你擦擦……”杨旻又摇起了扇子,轻柔的擦去李世民额上的汗水……
“承乾又腻味什么了?”李世民握住杨旻擦汗的手,目光深沉。
“……气你改了主意招魏王同往,还要魏王带上了李欣……本来,不想告诉你太子妃有喜的,说是反正你眼里也只有魏王,东宫有没有后无所谓……”杨旻接纳了这目光,停顿片刻,还是坦言相告——无需再瞒,他刚才全听见了,只祈祷李世民的反应别太大!
“我想见孙子,还要儿子同意……他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混账事又叫谁给拦下了?是你?”果然,李世民低吼着,打断了杨旻。
“不是,是太子妃!二郎,你别发脾气啊……其实……”杨旻连忙宽慰,只想着能劝下去李世民的火气。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前番就不满,这是想趁着在京监国给青雀好看是不是?顺便再压一压青雀那个文学馆对不对?现在我叫青雀来洛阳,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就跳脚了是吧?!又怕青雀这次东巡,再放光彩抢了他皇太子的风头对吧?!他是我生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我一个手指就能掐出来……”李世民翻了身,气的直哆嗦,言语之中全是冷嘲热讽。
“我不是为太子说好话……我是为自己儿子说这话。你跟太子,就不能好好的把话说开了?现在你们两个,说话做事都要叫别人跟着猜,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再加进来一个魏王……话已经到这份上了,我索性挑开了说,阿难为什么带着阿育去骊山,你当真不知道?”被李世民这么一说,杨旻也忍不住埋怨——父子失和,又怎会只有一个人不对?
“知道,两头都不想开罪……”杨旻说的不错,李世民不得不承认。
“你要怎么教儿子,自有主张,我不管,也管不了!只是这么别扭,你不难受吗?还要别人跟着一起难受……这次差点闹出人命……”杨旻,委屈的数落李世民——李恪出意外,亲娘还是知道了,好姬如实相告,不然怎么道得清她与李恪的结缘呢?
“承乾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为人处世不少意气用事,稍不如意就要泄愤妄为,这么大个国家,我身后能放心得了?我就是盼着他成熟,盼着他稳重,盼着他能容,连一个山里的野丫头都知道我的这份为君为父的苦衷,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明白?平日里他也没少读书,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不是喜欢耍小聪明跟我装吗?他不是最不愿意我教训他吗?好话说尽了都不听,我就让他装,我就不训他,叫他如愿以偿,看到底是他难受还是我难受!虽为嫡长,贵为皇储,他是真不如阿难懂事,一点也不体谅朕……他最好搞清楚,他不仅仅是朕的儿子,更是大唐的储君!”李世民嘴硬,不理会杨旻的埋怨,而且越说越气,最后竟咆哮的坐起来生闷气。
“二郎……别生气了,好不好?明天还要很多事要忙,早些睡吧……”越是动气,越是悉心,杨旻听得出李世民的苦恼和无奈,更听得出那份对儿子深含于心的爱——好姬说的不错!不管李世民做的妥当不妥当,杨旻都再难非议二郎那份为君为父的真心,除了心疼心哀。
“阿难出事,你生气了?”发泄之后,才有心细究,发觉杨旻忽的黯然之后,李世民不安起来,随之又是懊恼——怒火,怎就没控制住?
“有一点……只是,你生气更吓人,吓的我都不敢气了……”半是审时度势,半是确有其事,杨旻低下头,眼圈红了。
“……我才叫给吓的失了魂,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才好……哭了?真吓着了?都是我不好,阿难那意外,过错全在我……”李世民有些慌了,连忙掬住杨旻的双手,又是自责又是哄弄。
“……好了,睡吧……天热,我给你扇风!”杨旻吸了鼻子,释然微笑道,又摁倒李世民。
“用不着……下半夜,好像凉快了些!夏天难熬,还是秋天好——秋高气爽,金风玉露……”李世民说得不错,轻纱薄帘摆动,仔细听殿外草木也在簌簌作响,起风了……
“要下雨了吧?下了就凉快了……就记得‘金枫玉露’……”杨旻嘴上说着,顺手拽了凉毯给李世民盖上,不比年轻人,保重总是好些。
“那当然,‘玉露’的‘金枫’,怎么能忘?对了,把‘金枫’拿来……”李世民却一点也不老实,刚躺下又耍性的要起来。
“深更半夜,拿什么‘金枫’啊!”杨旻到底恼了——李世民睡个觉真是事多。
“快拿来嘛,得把‘玉露’放进去,有半年都不在一起了,快……哎呀,快点……”李世民不达目的不罢休;杨旻恼归恼,究竟还是顺了他,起身去妆案上拿来“金枫”:“想一出就是一出,真是拿你没办法……”
“旻旻,我一直想问你,‘金枫’是什么做的?坚实厚重,锃锃黑亮,淡雅飘香,看纹理像木头,仔细观又不是……”李世民拿着‘金枫’,不停观察摆弄——所谓“金枫”,其实是一个枫叶造型的匣子,金线勾出枫叶脉路,不大,只够藏一件首饰。
“这是蜀地的乌木,听老匠人说,是香樟沉出来的,极为难得!”杨旻也极重“金枫”,这是先父皇考在她生辰专门送她的!
“啧啧,这就是‘乌木’?!早就听过乌木无价,放在身边多年却不识真容……”李世民慨然,从瓷枕边摸来一块含光若水、流碧欲滴的翠玉,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盖好,交给杨旻。
“只要‘玉露’识得‘金枫’的真容便好!”杨旻摩挲着匣子,心中翻江倒海般思绪万千——大业九年,也在洛阳,她得了玉露,亲娘给的;还笑着告诉她,“玉露”找到“金枫”,今生便有托付……想不到人生苍茫,当初所想,和今天绝然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亲娘当时的期望,‘玉露’终于找到‘金枫’!
透过窗棱,殿内忽闪又暗,帷幔摇曳狂舞,雷声轰隆,天水滂沱——真的下雨了,人世间清爽了许多。李世民睡着了,而且香甜;杨旻听着熟悉的声息,把头偏过去,贴在李世民的肩旁,紧了又紧,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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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挚感谢读者大人预览!
乌木,即阴沉木,木中极品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