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回望的流光

　　5.
　　我将摩托车停在巷子口，静静沿着小巷走。
　　斑驳的青石板路面，被岁月打磨得圆润光滑。
　　这条小巷啊，无数年月，叶孤单和纪槡牵着手走过。

　　槡槡，你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孤单凭什么站在你身边。
　　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你总是晃着我的手臂，软着嗓子，孤单孤单孤单地喊。一定要听见我一遍一遍一遍地应。

　　我知道，你因为我和爸妈吵过很多次。我站在我家阳台，可以听见那些声嘶力竭地吼叫。

　　“纪槡，你给我离那个丫头远点。”

　　“我不！你们凭什么干涉我交朋友。”

　　“朋友？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没爹没娘，辍学在家，还去酒吧卖唱。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吗？”

　　“孤单她只是自己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对？难道她没了爸妈，也是她的错吗？”

　　“我不管！你以后别和她来往了。否则我就没你这么个女儿！”

　　“我偏不！你们对孤单有偏见！”

　　“你不你就给我滚出去，别做我家的女儿！”

　　“出去就出去！！”

　　然后是纪槡用力摔门的声音和她妈妈焦急的呼唤。
　　“别管她，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的死丫头。”她爸爸拉住她妈妈追随而去的脚步。

　　然后，我听见敲门声。
　　她无助地站在我家门口，“孤单，你会收留我吧。”
　　我走上去将她揽住，“槡槡，”我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她竟为我做到了这个地步。

　　那晚，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我在黑暗中静静开口，声音低得像微不可闻的叹息。
　　“槡槡，你明天回去吧。给叔叔阿姨道个歉。”
　　“不！这件事我不能屈服，”她闷声道。“我不可能不理你的。”
　　“我知道，可是我们偷偷地在一起玩，不让叔叔阿姨知道也可以啊。没有必要吵起来的。”

　　“孤单，”她凝视我，“纪槡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闭上眼，害怕她看见我眼里涌动的泪。自从爸爸去了的两年，我再没流过泪。可那天，微凉的夜色中，我忍不住了。

　　槡槡，有你这句话，孤单就算是死，也值了。

　　6.

　　我缓缓步行，经过一个院子，庭院里栽满了各种花。
　　一个白色衬衣的男子靠在一棵槐树下，正低头看书。
　　他的身后身姿翩跹的白色长裙的女子倚在他身侧，替他拂去落在发间的枯叶。
　　很和谐美妙的场景，我的眼泪突然间就掉了下来。

　　此生此世唯一的执念。

　　纪槡高二时，生命中刻入了一个最深刻的名字。白非墨。

　　每天放学后，她在我耳边念叨，白非墨很好看，白非墨又考了全校第一，她们高二的级花喜欢白非墨。
　　好像自此以后，她的话题全部调转，指向了一个男生。
　　“孤单，我好像深深地、深深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纪槡撑着脑袋，怅然道。
　　“白非墨，”我轻念一遍，“好言情的名字。”
　　“是啊，他长得更言情。孤单，你一定要去看看，我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比梁朝伟还帅。”
　　诚然梁朝伟已经老了，但在纪槡心中，他是全世界最帅最帅的男人。如今，梁朝伟被一个叫白非墨的男生给超越了。

　　可见白非墨对于纪槡来说，地位之崇高。

　　甚至在一个午夜，纪槡还穿着睡衣跑来敲我的门。她的脸颊上挂着泪痕，“孤单，怎么办，我梦见白非墨死了。”

　　槡槡，你真的陷进去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深。
　　我从没见过她如此朝思暮想地渴望得到什么，白非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于是，我决定帮她。槡槡啊，只要你要，只要我能。

　　在一个放学的傍晚，我被纪槡拖去看白非墨。
　　我们潜伏在停车场傍边的灌木丛里，远远地看见一个清瘦高挑的男生推着山地车走来。
　　“孤单，孤单，他来了。”
　　我专注地盯着他。柔软墨色的短发微遮住眼睑，在鼻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很干净。

　　比我想象得要好看得不知道多少倍。
　　“槡槡，你等着。”我甩下一句话。

　　站起身，朝他走去。纪槡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他看见我与他步步接近，大概是知道我朝他走去，于是他推着车的脚步微微放慢，眼中闪着淡然的疑惑。
　　“ 同学，借个电话。”我很诚恳地说。

　　他愣了两秒，手伸进裤袋，掏出手机递给我。没有问我，学校里同学那么多，为什么单单借他的手机。幸好他没问，否则我还真答不上来、

　　我握着手机，很娴熟地按了纪槡的手机号码打过去。
　　我知道她不会接，于是嘟了两声后便挂了电话。

　　“谢谢，”我将手机递地还给他说，“没人接。”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伸出手指了指纪槡潜伏的灌木丛，“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为什么不接电话。”

　　8.
　　“ 孤单，怎么办，他发现我躲在那里了对不对。”
　　回家的路上，纪槡反复的问。我不由深思：那个骄傲洒脱的女孩子去哪了？我只看见一个因为爱情而卑微怯懦的小女生。

　　“管它呢，你现在有他的号码了，先下手为强呗。反正以后都是要认识的。”

　　“是啊，孤单你好厉害。我从没想过我竟然能得到他的电话号码，可是...”纪槡苦恼地攥着手机，“我不太敢打过去。”

　　我拍拍她的肩，“那你好好酝酿下吧，我得去酒吧了。”

　　每天晚上七点到十二点是我的上班时间。酒吧的老板很不通情达理，迟到了就要扣钱。不过好在薪水很优渥。
　　唱一晚上五十。一星期就能赚到三百多。

　　爸爸你看，单单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纪槡得到白非墨的号码后的好些天，来找我的次数明显减少。她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了、

　　脑海中浮现出她捏着手机傻笑的样子，还有穿着深蓝校服裙的她站在推着山地车的白非墨身边一脸幸福的样子。
　　一定很配吧。
　　心中有点苦涩，槡槡终于，有了另一个可以依附的人。不会再成日站在我面前喊，孤单孤单。

　　其实，只要纪槡开心。我什么都可以，更别说忍受孤单，我习以为常的孤单。

　　“孤单！！！”
　　纪槡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左转右转。
　　“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纪槡脸上的笑容，让我目眩，即便是艳阳的光芒都被她折了三分。
　　“是吗？如愿以偿了，开心吧？”我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回应她。

　　“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此了！”她的眼角弯成了月牙，“孤单，你有一半功劳。是你帮助我迈出勇敢的第一步。我跟他说，孤单我们的红娘呢。”

　　“还红娘类。”我嗤笑。“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他就是那多愁多病身。”

　　“孤单，这个星期六我们去帮你捧场，敬谢媒人。”

　　“捧场就不必了吧。你来捧场我又不会多赚一分钱。”

　　“要的要的。墨墨也说要的。”

　　“还墨墨类，肉麻不。”

　　“讨厌！！！”

　　槡槡，终于有那么一天。你不再属于我了。
　　也会有一天，你牵着一个人的手，离我越来越远。
　　直到我再也看不见。

　　9.
　　星期六晚上，我坐在吧台下给吉他调音的时候，纪槡领着一大帮同学进了酒吧。
　　见了我就大声嚷道，“孤单，孤单，我们来了。”

　　然后她拉起我，今天我们包场了，你得给我们唱一晚上。
　　这时候，白非墨走进来了。
　　酒吧的灯红酒绿打在他的白衣上，七色光交错映着他的侧脸，昏暗明灭。狭长的双眼，微抿的薄唇。
　　与酒吧的嘈杂气氛相对立，优雅得一塌糊涂。

　　“非墨，这是我最好的姐妹。叶孤单，你们见过的。”纪槡挽住白非墨的手臂，说道。

　　白非墨深深盯着我的双眼，没有说话。我错开他的眼神，“槡槡，你们先坐吧，我要上台了。”

　　“去吧去吧，纪槡拉着白非墨坐下，”与同学们开始起哄。

　　我端着吉他坐到台上，滑了串弦音，开始唱歌。
　　我的声音很轻，但是纪槡她们很吵。
　　只有白非墨一个人沉默着，目光一直落在我的方向。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的凝视，像遥不可及的，微光。

　　视线所及最远处的一星微亮

　　化作你瞳仁里最闪烁最耀目的高光

　　黑暗中的侧脸微茫

　　横亘出的暗涌有多长

　　光源沉淀下斑斓状的忧伤

　　你眼中勾勒的山壑是我力所不及的方向

　　掌心曲折的线条描出你怎样的向往

　　我是你的无关痛痒

　　你是我的地久天长

　　如若放开手

　　失去生命中唯一的天堂

　　那将是我一生

　　难以诉求的荒凉、

　　只唱了一首歌，就被纪槡拿酒来灌。她的同学真的很喜欢起哄，要灌酒，所有人目标一致，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想来白非墨是看不下去我被一圈人围攻，竟执了酒杯来替我挡酒。
　　而纪槡早醉了，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她拉着白非墨的衣角，“你别走。你听我说话。”

　　“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
　　我想纪槡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

　　“纪槡，你喝醉了。”白非墨默默地抽身离开，却被纪槡一把揽住。
　　“我们都在一起了啊，可是你都没说过你喜欢我。你说呀，我想听。就说一句，就三个字，四个字也行。”
　　她的语气已经近乎央求。
　　可是，最终纪槡也没能等到白非墨说一个字，便倒头睡去。

　　我脱下了我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她往外套里缩了缩。
　　即便我酒量好，但到底是喝多了。脸上有些潮热，我走到酒吧门口吹冷风。

　　门刚关上就被打开，我回头，
　　白非墨。

　　10.
　　我蹲下身子环着双臂，夜风有点凉薄。
　　他蹲在我身边，“你叫孤单。”
　　“嗯，”我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他的刘海也被风吹乱，挡住了半边侧脸。

　　“ 那天，”他顿了顿，“你是帮纪槡要我号码？”

　　“是啊，”我望向远处霓虹横亘的夜市，觉得很渺远，又觉得触手可及。

　　“ 所以，也只是她要追我。”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

　　“她多喜欢你啊。”我转过脸凝视他的侧脸。这是纪槡倾心爱着的男生。
　　我继续说道，“有一天半夜，她哭着跑过来找我，说，怎么办，孤单，我梦见白非墨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他笑了，“她喜欢我。”
　　沉默片刻后：“那我呢。”

　　我听不懂了，所以也沉默，等待下文。

　　“我知道你是来要号码，这种小伎俩很多女生用过。我以为是你，所以才给。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来。所以我等，等到了纪槡的电话。”

　　“只等到了她的电话。”

　　我怔怔地望着他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轮廓，那眉目之间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凉薄。
　　那一瞬我听见胸口中不知何时起便存在了的生生不息的呐喊。

　　那是我一生的劫。

　　“所以我想，你为什么要出现。”
　　他凝视我。
　　“ 出现了一次，就再没有下一次。”

　　“ 除了通过纪槡，我怎样才能见你。”

　　“叶孤单，你为什么要出现。”

　　其实我才想说，白非墨，
　　你为什么要出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