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大明宫

　　一辆辆马车载满了各地选来的良家女，凌晨就集结在大明宫北墙重玄门外，先要尚宫局下的司薄房中的司薄签到，核实记录，领取编号，排成队伍，在司记司掌记的带领下良家女被分成四人一车，换乘宫内的车舆，穿过门洞，停留在银汉门外，内外墙之间。银汉门是大明宫西墙的侧门，专供无品的内官、宫官和宦官使用。有品级后可从北面的重玄门入，后转入西侧的凌霄门进入大明宫。而正北的玄武门，只有皇上、皇太后和皇后三人通过。在银汉门口处，良家女三人一组，排开站立，先由内侍省掖庭局掌事太监一一记录年龄、身高、身重、足长，在过程中，掖庭局掌事太监会将不基本符合要求的良家女送上马车，最后全部直接送出宫去，或配人、或发配别处做活。到了午时，初选完毕，再两人乘坐一顶软轿，通过银汉门送入宫中，经过护国天王寺、大角殿、紫兰殿、玄武殿，最后到达承香殿。入殿后，良家女要接受复试，由尚仪居尚义考核礼仪，尚仪居内的司乐司司乐考核的乐舞考试、尚食局内的司膳司司膳考核割烹煎和之事、尚功居内的司制房考核女红之事。待复试通过后，掖庭局将入选良家女记录在案，然后承香殿内安排四人一间的住所，等待皇上最后定夺。这些良家女要经过长达足月的训练，然后将在制定日期御前采选，选中的，可称为内官–即妃嫔；落选的自动称为宫官–侍女，发配六宫二十四司内任凭调遣。
　　掌事太监拿着名册，念道：“柴氏，年十七；郁氏，年十六；童氏，年十五；殷氏；年十五，东厢房第二间。”郁致出列，又见同一排一个头梳双髻，个子高挑的姑娘也一同出列，后面队伍向前走来两位个子娇小、细眉善目的姑娘，四人由小太监带领着，穿过长长的游廊后，来到了自己的居所。
　　郁致推门，先是闻到一阵扑鼻的暖香，定睛一看，厢房内右侧一字排开四张床榻，床上摆联珠纹唐彩瓷枕，床铺上摆着湘绣缎面被，对面案上设着四面铜器宝镜，仿前朝青铜雕花博山炉，食盘内盛了各色新鲜蔬果。再向里瞧，就看见屏风上悬着的浅朱红的多褶长裙和窄袖的嫩红棉质襦装，配的是嫩白色的丝质披帛。窗户微微掩着，隐约可见□□院里的花丛锦簇，柳叶飘飞。郁致暗想，这预备给良家女的吃穿用度已经如此不菲，大明宫之华丽可见一斑。
　　郁致刚把门合上，就扑到最近的床边，瘫了下来。她打量了一下那三个姑娘，有一位个头稍微矮的姑娘怯生生的坐在床的一角，手里抱着行囊，低头不语。郁致仔细一看，这姑娘肌肤胜雪，眉尖若蹙，眼眸含情，盈盈婉转，楚楚动人，却着实叫人怜爱，竟是个绝等的美人胚子。郁致自问在苏州城内，自己平常装扮就已经引得前来问及婚嫁之人络绎不绝，然而，在这位姑娘面前，自己竟活生生黯然失色了。还有一个姑娘坐在窗前，冷冷的望着窗外，望不见她的面容。另外的那高个的姑娘正在收拾行囊，身材纤细，瓜子小脸，桃腮若薰，自幼一番恬静秀雅的气质。
　　郁致刚想开口，岂知那个高个姑娘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微笑说道：“妹妹可是郁氏？不知怎么称呼，我姓柴，名云舒，以后叫我舒姐姐便是。”说毕，云舒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旁边的床边，又拉起那羞怯的姑娘的双手，说道：“我叫云舒，叫我舒姐姐好了，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嘤嘤地小声说道：“童婉贞。”云舒复又走到窗边，问候另一位姑娘：“这定是殷妹妹了。” 云舒刚想拉她的手，殷氏一缩，默默的回望了她一样，肌肤雪白，眼眸生辉，细眉微挑，自由一番冰雪娇美之姿，朱唇吐出两个字“梓嫣”。说完，又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只望着窗外的花簇出神。
　　云舒脸上略有尴尬之色，旋即笑开道：“妹妹初入宫中，不习惯也是有的。以后我们四人就如同姐妹一般，互相照应，可好？”
　　郁致点点头，道：“自当如此。”碗贞也点点头，梓嫣依旧冷冷的。
　　云舒见状，便拉了碗贞和郁致坐在桌前，细细说道：“我来自洛阳，家中只做些小生意，上有两个哥哥，就是没有妹妹。今天见到妹妹们，真是欢喜的很。”
　　郁致心中一动，说道：“舒姐姐难不成是洛阳最大的绸缎庄‘华锦坊’大老板柴老板的小女儿？听闻‘华锦坊’可是御用绸缎坊，每年进贡入宫的织品都是拔尖的，连当今太后当年册封皇后大典，穿着的就是‘华锦坊’进贡的绸缎料子，明黄色的绸缎光滑亮丽，似熠熠生辉，名动天下，妹妹地处苏州都有所耳闻。”
　　云舒笑着说：“哪里有那么大名气，都是坊间夸大其词罢了。那妹妹家中是？”
　　郁致响起父亲临行时的嘱咐，转念说道：“妹妹家中可比不上姐姐，就是开间小小书斋勉强度日罢了。”然后转向碗贞道：“碗贞妹妹家在何处？都有何人呢？”
　　碗贞羞涩一笑，腼腆的说：“我家里在润州，哥哥经营了一件玉器店，到也养活了爹娘以及兄弟姐妹四人。”
　　那梓嫣姑娘只是望着窗外，然后竟直接倒头躺下睡了。
　　郁致一蹙眉，想，这女子倒是古怪，本想上前询问，云舒倒拉住了她，说道：“算了，由着她去吧。都累了一天了，妹妹早点休息吧。”
　　郁致点点头，这才同碗贞云舒一同梳洗了，钻进被窝里。
　　郁致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来那日与李公子泛舟的情景。也不知道他七日后见我不赴约，有没有失望。郁致又想起父亲临行前奇怪的嘱咐，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父亲先前做太医，为什么不能告诉人知道？这不是有利于自己在宫中生存的优势吗？但仔细想想，父亲这么嘱咐，一定有他的道理。今日入了大明宫，从此那一道城墙，便如同一道天堑，竟将自己的一生与世隔绝了，又想到“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便心中难过。转过身去，看到身旁的碗贞身子一颤一颤的，便知道她在默默流泪，心中暗叹一声，伸出手来仅仅握住她的手。碗贞也复握住她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郁致的手上。郁致暗想，今日遇到舒姐姐和贞妹妹，也算是幸运了。就算在这大明宫中老死一生，有一两个知心姐妹，也算不负此生。至于梓嫣……
　　郁致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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