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 刺

　　我叫杳芳，本是旌旗上的一枚刺。

　　东地王长殿下凛冬领兵与北地王开战，北王二子即谷率军出征大败于凛冬，我便是那面被东方抢走的旌旗上附属之刺。世间万物哪怕是一块泥巴都有化成人形的机会，何况是日日夜夜被当作战利品挂在凛冬房里的我。落地成人之时伴随正盛的杏花来的是悄无声息，凛冬因此赐名杳芳。
　　他将我编入了东地的仙籍之中，成日里也不让劳作，待我是极好。
　　但我始终坚信我是那枚旌刺，将永远归属于北方。
　　于是我偷偷地去牢里看望即谷，为他渡真气，替他出谋划策逃出这里。即谷虽然看着冷漠，但实际上他的面冷心热我最了解不过，他的满腔抱负不该在东地的牢中化为乌有。
　　我信心满满的以为能救即谷出去，殊不知一切都落在了凛冬的眼中。就在我以为能将即谷救走的那一夜里，凛冬出现在了牢房之中。我头一次知道向来温言软语的他也有暴怒的瞬间，于是我荣幸的在那之后昏睡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我做了一个可以申请仙界记录的长久充实饱满又愉快的梦。
　　梦里我依旧是叫杳芳，但再不为一枚旌刺，而是扮演着一个有师父爱师娘宠成日里无所事事以欺负各色小弟子为乐同时三观略有不正凡尘少女。
　　醒了，还是得面对骨感又残酷的现实。

　　我站在牢房外面，看着背靠牢墙却依旧帅气不减当年的即谷，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他已开口抢走了话语权：“不过二十年，对神仙而言这段日子算不得什么。”
　　我打心眼儿里替他难受：“你可还好？”
　　即谷道：“我能进入凛冬为你营造的梦里，你说我好不好。”
　　我点头：“哦，那便是极好的了。”
　　看我表情麻木，即谷难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该不会就是来看我？如若这样，凛冬可是要将我恨得彻彻底底了。”
　　这话叫我实在不好接下去，只能随便同他扯了些别的，看天色渐晚才准备离开。都快要告别，即谷才道：“你不用再费心救我出去。大哥已与凛冬谈妥十日之后送我回北地仙界，条件是你要留下。”
　　我脑中像飞进一只虫子一般开始嗡嗡作响，艰难地停下来回头看他：“你同意了？”
　　即谷背光而坐看不清他的表情，单从语气上来听，是镇定的：“我已做了二十余年的阶下囚，这样屈辱的日子怎能继续忍受，况且他只有这一个条件。”
　　我露出了一个深明大义的笑容来。
　　这样的场景与对话，使我都想为自己卖身救主的崇高精神品质鼓掌致敬。看来北地的思想教育从小抓起不是没有道理，关键时刻，这样伟大的舍己为人无私奉献艰苦奋斗求实创新精神果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挥。
　　我们将紧密团结在以北地王为中央的周围，努力修练出一身本事，往敌人的高地冲去。
　　虽然东方仙界强留下了我的身，但是他们将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感觉身上都快迸射出耀眼又永恒的红色光芒，我赶紧在即谷口瞪目呆地表情下落荒而逃。

　　前脚刚进屋，凛冬后脚也跟着进来。见我气息不稳的样子，他道：“你之前去了哪里，竟是喘的这般厉害，莫不成是跑着回来的？”
　　我兀自拍着胸口顺气，心中有话也藏不住：“你要让即谷回北地了么？”
　　凛冬听到我这么一问，先是微怔，不过随即立马就释然了：“原来是去看往即谷了。不错，他是要回北地没错，但你得留下，就这么简单。”
　　我露出哀怨的神情：“大哥不带这么玩人儿的，我是北地旌旗上的一枚旌刺呀。”
　　凛冬难得出言来反驳我：“你是杳芳。”
　　原来平日里温柔的神仙一旦固执起来完全可以让对方无语，我悲伤地被迫承认：“好好好，我叫杳芳我全家都叫杳芳这样成了么？”
　　凛冬所展现出来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传递他其实并不满意的心，但语气还是有所缓和：“上漾池中莲花仙子早前种下的莲花都开了，我听闻北地没有白莲，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干脆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不想。”
　　“据传东海近来有鲤鱼打算跃龙门，你可敢兴趣？”
　　“没兴趣。”
　　“绣娘最近织了一匹云布，做工精细花样华美，你们女子该是看了都会喜欢。”
　　“不喜欢。”
　　“那，东方仙界正在如火如荼地推选最为俊美的男仙……”
　　“嗯，什么时候？”
　　凛冬笑了起来，手掌着脑门很是完败的姿态：“果然，还得对症下药。”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凛冬，突然发觉他这样用玉冠将头发全部高高束好的样子也不算赖，脑子一抽顺口就问了他一句：“那个什么男仙，里头有你么？”
　　凛冬眼睛微微发亮：“自然，可是时至今日才发觉我不错。”
　　我打了个哈欠，看他这骄纵模样就想泼凉水：“不，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利用职位之便做些什么有违天纪天规的徇私舞弊之事出来。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模样俊不俊大家伙难道看不出来吗？”
　　凛冬笑道：“可不是。”
　　我真的是非常想看他卸下笑容之后气急败坏又该是怎样的形象，非常想。

　　之后我自然是被迫去观摩了那所谓的推选大会。凛冬刚刚一登台，在场群众就无一不被他具有强烈欺骗性的容颜所折服；在发表了一篇类似竞选的演讲后，他的机智表现与睿智谈吐更是打动了所有与会人员，大家纷纷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我同样为东地仙民的淳朴纯真感动的差点落下了眼泪。
　　凛冬走下台来落坐于我身旁，微笑着同周围所有蠢蠢欲动的女仙打了招呼后，问道：“怎样，可是觉得我亦是一等一的拔尖。”
　　我忙不迭地表示认同：“你万分适合做思想教育工作，北方思政局应高薪挖角。”
　　凛冬这才发觉我眼眶泛红，有些紧张地道：“你刚刚哭过？可是谁欺负你了？”
　　我从容拭了拭眼角，答道：“东方仙民真的很好骗啊。”
　　凛冬表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本来我也没打算让他理解我话中的意思。难道真要赤裸裸地告诉他方才他在台上散发出万丈光芒的形象，会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北方出征之前即谷挥将点兵的样子吗？
　　我是真的很想回去北方，即便那里的冬天足以把仙根不稳的我给冻死。
　　我在一众女仙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随着凛冬离开，他兴致颇高的将我带到绣娘那处，亲自选出一匹云布摊开一段放在案几上，完全不顾绣娘心痛布匹的表情对我道：“你看这图案，上头绣得是展翅神鸟，与你们北方神界的图腾虽然不尽完全相同，但是远远看着还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绣娘可能仍旧觉得凛冬对待这些云布的方式太过粗暴，站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云布以一仙之力五年才能绣出一寸，长殿下可是想好要用来做什么了吗？”
　　我虽然说了我对精美布匹不感兴趣，但凛冬仍然固执地带我过来，我十分坚信他接下来也会继续固执地带我去看鲤鱼跃龙门的奇景，然后再去观赏一番白莲花，这样的安排光是想想我心口已一阵阵地绞痛：“不如制个锦囊挂在身上吧。”
　　绣娘如果可以，一定会忍不住想招来道闪电劈死我：“就只是制个锦囊？！”
　　凛冬赞同：“锦囊好，就给她缝个锦囊吧。”
　　绣娘：“……是。”
　　东方仙界有这样昏庸的长殿下，我想等凛冬继任东地王后我北地攻破这里简直是指日可待。

　　凛冬近来总是花大把大把的时间陪我四处游走，几乎让我以为他成日里总是这样无所事事。这天我与他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品茶，因实在闲得慌导致我最后目光便扫到了他的面容之上去，仔细一瞧难免生出疑惑：“我怎觉得你比往常看上去又白了几分，是往脸上涂抹了什么么？”
　　凛冬抬手抹了抹脸，那在白袖下面的手腕竟比袖口还要白上好几分：“看着很白？”
　　我艰难地开口：“只是白的很有几分诡异。”
　　就在我认为他会好好解释一番这样苍白的肤色是为什么时，他却出乎意料地不知从何处摸了个匣子出来放在桌上：“都不好奇里面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我手已放在了匣子上，但又给缩了回去：“难道是里面装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光笑不语，那神态看着委实高深，我内心交战许久，还是将那匣子给打了开来。
　　里面躺着一面旌旗。
　　我将那面旗小心取出抖开，北方仙界的图腾赫然绣在其上。我吃惊地看着凛冬，他微笑点头证实我心中所想：“这便是当初那面旌旗，如今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若还给你。”
　　他这方吃错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脑子不是，怎突然这样好心。
　　这样的行为害我反而不敢轻易接下：“莫非你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凛冬挑眉，伸手欲要去取回：“你既然不想要，还是还给我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我不得不猛地护住匣子不让他夺走：“我北地的东西当然由我来保管。”
　　凛冬这才噙着满意的笑容收回手，继续静静的品茶。一骗桃花瓣被微风带起轻飘飘地落下在他发上，整个场景因凛冬内在静谧的气质而美的夺人魂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头上的那片桃花，十分想替他拂掉。

　　东风陌上轻微尘，我只后悔当时为何没有好好珍惜这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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